第9章 第9章
高中的最后一年寒假伊始，唐筱语还是没有收到汪聿风的任何回信。
他家出事的消息很早就在学校传开来，听说汪静也因此请了假，补课那一周没有她的身影出现，有好多同学还念叨起了不习惯。
唐父前段时间公事出差，要年底才能回来，唐筱语便搬去了姐姐家住。
小侄女乔乔已经学会翻身，唐筱语在一旁陪着她玩儿。
房门外传来一阵低吼声，她抬眸探头瞧了一眼。
姐姐和姐夫又在吵架了，这次是因为姐姐婆婆又给乔乔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导致乔乔这几天老拉肚子，而姐夫说他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让姐姐别担心。
老一辈的育儿方式和这代人不同，唐筱语已经数不清姐姐和她婆婆为此争执了多少次。
唐洁声音大了些：“你和你妈过去吧。”
撂下这句唐筱语便见她姐脸色难看的回了房，顾忌着乔乔在这儿还是轻声地关上了门。
“姐。”
唐洁“嗯”了声，将外头收回来的宝宝衣物甩在了床边。
唐筱语担心的看了她一会儿，还是什么也没说。
“作业写完了？”唐洁问。
唐筱语：“还没。”
“那赶紧去写。”唐洁起身去冲奶粉，“现在得抓紧时间，浪费不得。”
唐筱语抿了抿唇，看了眼冲她在笑的乔乔，好半晌才移开目光：“知道了。”
姐姐家租的两室一厅，唐筱语回了房间，坐在书桌前没马上打开书，她就坐着发了会儿呆，脑子里空空的，明明什么也没想，回神的时候却觉得脑袋很沉。
唐筱语喝了口手边的牛奶，打起精神翻开老师布置下来的试卷。
寒假就放两个星期，各科试卷照旧多到写不完，她没再分出时间去想别的。
一直到日暮渐渐西沉，窗前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唐筱语终于从题海里抬起头。
姐夫不在家，姐姐陪着乔乔在睡觉，她轻声轻脚换了鞋，打算去外头吃饭。
冬季天黑得早，街道上亮着灯，马路上车辆和行人都很多，唐筱语随意走进了路边一家面馆。
本来也没什么胃口，吃了个半饱她便付了钱打算回去。
面馆玻璃门有些重，推开的刹那挂在门把上的铁链和玻璃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唐筱语平静着出门，却在下一秒脚步蓦地一顿。
不远处的电线杆上靠着一身黑衣的少年，仿佛和记忆里某个画面重合。
画面里的少年也是这般懒洋洋的，嘴里叼着根烟，猩红的光燃烧着烟身。
少年吐出一口烟圈，骨节分明的手指摘下那半截烟，听见动静抬眸瞥了过来。
唐筱语撞上他目光，一时之间情绪复杂。
“吃好了？”汪聿风站直身子，将烟捻灭在一旁的垃圾桶上，后抬脚向她走来。
唐筱语咽了咽嗓，同样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像是没认出来这人是谁一样，她静静地看了会儿，须臾才道：“你怎么在这儿？”
汪聿风下巴扬了扬马路对面：“刚在那看到你，就跟过来了。”
“哦。”
气氛又安静下来，汪聿风眼底情绪晦暗不明，低着眉眼看她头顶，可能是光的缘故，女孩子的头发像是染了棕，衬得肤色更白嫩了些。
“走走吗？”他说。
五六点的光景天却早已黑透，天际像是浸入了浓墨里，头顶星光的灿烂都被淹没了。
唐筱语和汪聿风并肩走着，径直穿过一条长街后，拐弯到了一侧的小公园内。
上了年纪的几个阿姨放着震天响的音乐整齐划一地跳着舞，有小孩和家长追逐着打闹，公园里头欢声笑语一片。
也不知道是谁在带着谁走，最后两人停在了湖边的护栏前。
汪聿风手肘抵在护栏上，眼睛盯着灰暗一片的湖面，身侧的路灯打着虚弱的灯光，不知是哪里的石子“叮咚”一声落入湖中，湖面瞬间泛起一阵涟漪。
唐筱语站在他身后，这么冷的天他竟穿着一件单薄的牛仔衣，身形挺拔修长，可看着总有种落寞味道。
“汪聿风。”想起他家的那些事，唐筱语轻声出口，“你还好吗？”
“嗯挺好的。”
嗓音低低沉沉，又像是行走了很久的人没得到水源解渴般沙哑无力，唐筱语手虚握了握，犹豫着说：“叔叔他。”
闻言，汪聿风眼睫跟着头颈低下，目光变得有些空洞，像是思绪放空，良久，他扯唇苦笑了笑：“应该能撑得住化疗吧。”
“化疗？”唐筱语双眼睁大，不敢置信的看去他侧脸。
“要不是这次车祸他自己都不知道生了这病。”汪聿风声音很低，“肺癌，晚期。”
刹那间，唐筱语想好的安慰话语全被梗在了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导致胸口像堵了块大石一样难受。
不由自主的，她想起了母亲生病那几年。
徐晓柔是徐家长姐，在她底下还有六个弟妹，也因此徐晓柔小时候没读过书，甚至为了供弟妹读书还不得不肩负起了养家糊口的责任，好不容易长大嫁给唐父也依旧在为家庭操劳，一辈子没怎么享过福。
唐筱语初一那年，徐小柔被诊断出了类风湿关节炎，那天开始她每日病痛缠身，去过很多医院也无济于事，后来徐小柔不知是听了谁的偏方竟将属性相克的中药和西药一同服下很长一段时间，最终导致了中毒身亡。
为此，唐筱语一直陷在自责内疚里，自己整日陪在母亲身边照料却没发现中西药不能一起服用的禁忌。
所以在她的认知里，害死唐母的直接凶手完全是她。
“唐筱语，你怎么又在哭？”
湖面有风吹过，汪聿风转过身叫她。
唐筱语别过头使劲擦了擦眼泪，收了情绪后抬头看他，带着细微的哭腔：“汪聿风，会好的。”
世上苦难事这般多，她经历过这样的痛，当然能懂他如今的感受。
只是无力感太重，毫无办法的情况下只能依靠着这样一句话来希望给去一些抚慰。
身侧路灯忽然接连闪了几下，光影明明灭灭，汪聿风低着眸瞧她哭的有些红肿的眼睛，一时之间想不到该怎么回话。
明明说的是他的事，自己都还没怎么样，她反倒替他情绪先绷不住了，怎么会有这么爱哭的人。
“啪”的一声，路灯的光消失在夜晚里，周围瞬时陷入了黑暗。
远处的广播音乐声，小孩的嬉闹声渐渐放大了传到二人耳中，时间一分一秒走，黑暗里他们静静地对视着彼此清亮的眼睛，谁也没再开口。
黑暗放大了人的感知能力，也放大了某些地方隐隐的跳动，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可能是五分钟，也可能更久。
须臾，汪聿风先开了口：“唐筱语。”
他好像只是想叫叫她名字，说完又没了声，唐筱语在黑夜里大胆直白的描摹着他的轮廓：“嗯。”
“你能让我抱一会儿吗？”
可能是想安慰她，也可能是自己真的也需要这么一个拥抱，汪聿风低着声和她说。
唐筱语听言怔愣了瞬，心底的委屈难过似乎一下子因为这句话被慢慢抚平下来，缓了缓，她抬脚往前走，伸手圈住他腰，将脑袋靠进了他怀里。
少年胸膛温热，连湖面吹来的风似乎都为这个拥抱带了些微暖意，唐筱语下意识的蹭了蹭。
汪聿风回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颈上，像是终于得到放松，他闭着眼沉沉的缓了口气：“会好的。”
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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