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病


除刘应外,他们三人昨日都在演武场,因此并不知道此事。

        方必安沉默地放下筷子。

        周直道:“好事啊。”说着拍了拍方必安的肩膀,对他举起酒杯,“定业,我先敬你一杯,咱们提前庆祝一下。”

        方必安没理会他,转而问众人:“北狄七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名叫阿思兰,是个狠人,听说原本只是北狄王的私生子,后弑兄杀母才爬到了今天的地位,北狄王很是喜爱他。阿思兰还养了一头鹰,据说这只鹰专食人肉。”

        “这北狄王也是个疯子,这样的儿子他还敢留着,也不怕哪日被自己的儿子”徐聪说着对着脖子比划了一下。

        “那叶芷兰岂不是凶多吉少?”

        周直道:“叶芷兰毕竟是大梁的郡主,他们再如何也不敢对她怎样吧。”

        刘应道:“前朝大周曾先后送出三个郡主前去北狄和亲,第一个郡主刚诞下一子便被那时的北狄王杀死,后发兵与大周交战”。

        “大概是五十年后,北狄又派人与大周示好,大周送出第二个郡主,不过第三年吧,大周内乱四起,也不知北狄如何得到的消息,那时的北狄王当即杀妻罚周。”

        “第三”

        周直忍不住伸手去捂刘应的嘴:“哎呀好了好了,黑鸟你别说了,快闭嘴吧。”

        刘应这张嘴就跟开过光似的,每回说什么便发生什么,他们几个算是怕了刘应了,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黑鸟”。

        刘应最讨厌别人在他说话时打断他,他推开周直的手继续道:“古往今来和亲的公主没有几个能得善终,皆是死生不由己。”

        “即便是他们本族女子,也好不到哪去。在他们眼里,女子不过是替他们繁衍的工具罢了,随时都可抛弃。”

        众人都沉默了一瞬。

        方必安想起在南域的往事。

        他跟随父亲初到南域时,大梁的军队与胡鹖交战半年,一直未有所获。只因南域尽是些重叠高山,这些胡鹖人便隐在山峦之中,因着植被茂密,易于伪装,又因对地势尚且不熟悉,大梁的军队吃尽了苦头。

        后来在一次他独自外出,勘察地形时,他遇到了一个手持弓箭的老者,他以为那老者是胡鹖人,举箭便射,谁知老者竟将武器弃之于地。

        老人告诉方必安,他叫原克肃亦,是阿吾罗的族长,他们原是生活在胡鹖旁的一个小部落,只是胡鹖生性好斗,战力又比他们强盛,时常侵扰他们,又要他们每年献上供品。

        他们不堪其扰,遂举族搬走,谁知又被胡鹖找到,胡鹖的一个支族皇子看到了他的女儿,要他将女儿献上,否则让阿吾罗再无宁日。

        这个女儿是他与自己的爱人所出,是他们唯一的孩子,爱人离世后,唯一能慰藉他的便只有这个女儿了。

        他不愿交出女儿。

        可女儿为了保全族人,自愿同他们走了,他阻拦不住。

        女儿被带走后,他想与女儿见上一面。

        那皇子扬言若是还想与女儿见面,就要每年奉上丰厚供品,他为了女儿只能照做。

        谁知胡鹖人言而无信,他前往掳走女儿那人的宫殿,却屡屡被拦在门外,那胡鹖人只准他与女儿书信来往。最开始,他还能收到女儿的回信,如今竟再无音讯,他忍无可忍,可女儿在他们手上,他又不敢轻举妄动。

        他听说此次有大梁军队来到此地,而大梁的皇帝仁厚,他愿带领族人归顺大梁,并助大梁打败胡鹖。

        只有一个条件,那便是救出自己的女儿。

        方必安答应了。

        原克肃亦对胡鹖的习性甚是熟悉,并为方必安画出一张地图,那上面将那胡鹖支族的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处,水源等地皆详细绘出。

        方必安带人查探后,发现老者并未诓骗他们。

        在一个夜晚,他们趁胡鹖全无防备之时,突袭那胡鹖的营寨,那支族皇子带人仓惶逃走,他以为胡鹖会将女子留下,谁知当他挑开那皇子的营帐时,却看到了数十个女子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身体都仍是温热的。

        尽管那时他已跟随父亲上过好几回战场,但是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仍是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原克肃亦曾告诉过方必安,他的女儿眼下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方必安翻开尸体一具具搜寻,并未找到这样的女子。

        他松了一口气,带人去追胡鹖皇子,一连查探了几日,终于在一座山的山脚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在追赶胡鹖的过程中,那胡鹖皇子的马车上突然扔下一个女子。

        那女子眼下有一颗小痣,她被人划破了喉咙,已然说不出话。

        方必安慌乱地捂住她的脖子,却仍有无数的鲜血从指缝流出。他徒劳地按住女子的伤口,从未感到这样无力过,女子看着他,嘴角却泛起笑意,眼里满是解脱的安宁。

        他才发现这个女子虽然很年轻,头上却已生出许多白发,想必吃了很多苦头。

        她就这样在方必安怀里断了气,方必安将她抱起时,才发现她的小腹已经隆起。

        她甚至还怀有身孕。

        他第一次生出无尽的怒意来,他令一部分将士护送这名女子的尸体回营,又带了一部分将士继续追赶,连追了三日,跟随他的将士们,因坐骑不如他,马儿们都累得瘫于地上,不肯再动,与他分散。

        而他不管不顾,孤身继续追捕那胡鹖皇子,最终他的马也躺倒在地,不肯前进,他便弃马追赶。

        两人都已精疲力竭。

        终于,他在一处山崖上,堵住了那人。

        他问那人:“你帐里死去的那些女子,她们有何错处?”

        那人答:“无。”

        “那你为什么要杀她们?”

        那人闻言却大笑起来,他说:“你看你身后的那匹马。”

        “在我眼里,她们与那匹马没什么不同,我要她们生,她们便能生,要她们死,她们便只能死。”

        “若非说有何错处,生来弱小便是她们的错处。”

        按照军令,方必安本该是生擒他,可听完他的那些话,方必安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他走上前,一刀斩下了那人的头颅。

        生来弱小便是错吗。

        北狄皇子也会这样看叶芷兰吗。

        那个女子或许比叶芷兰幸运,她有个满心记挂她的父亲。

        但叶芷兰,会有人挂念她吗。

        “定业,定业,你在想什么呢?”

        周直摇了摇方必安,将方必安的思绪拉回。

        方必安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在想,或许我可以娶叶芷兰。”

        此言一出,不止众人,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周直问道:“你娶她?你要做什么?”

        “哦我懂了,你是故意想恶心她对不对,你也是个狠人,你这是伤敌一百自损一千啊,你直接等。”

        方必安揉着额角:“我,不是。算了,你这样想也可以。”

        徐聪突然说:“你想帮她?”

        方必安没承认,也没否认。

        周直感到不可思议:“你,你脑子让汤圆踢了?你帮她做什么?你不是最讨厌她的吗?”

        “我说你,你这次回汴京我就发现不对劲了,你怎么老帮叶芷兰。”

        “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滚。”

        刘应道:“定业当只是觉得叶芷兰可怜,想帮她吧。”

        “不是,若是让我娘知道她要被送去和亲,又要来烦死我了。”

        徐聪笑着说:“知道了知道了,定业如此善良,对厌恶之人尚且能如此。当年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说着,一拍方必安肩膀:“对我也善良善良呗。”

        “滚。”

        “你真要娶她?”

        方必安又想到了那晚的梦,他沉思了一会。

        “我就是随口一说。”

        叶芷兰回到寝殿后,把宫人们吓了一跳。

        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还裹着件男子的外袍。

        宫女们上前扶她,发现她浑身上下冷得像冰,脸上甚至透出几分惨白。

        一个年长的宫女忙吩咐其他人道:“快去请御医。”

        “不,不必了,给我备热水,我沐浴完,睡一觉便好。”

        宫女迟疑道:“可是”

        “别担心,没事的。”

        “若是请了御医,届时让皇祖母知道了,只怕要来问责你们,我睡一觉便好。”

        “是。”

        宫女心里很是感动,她们的郡主,总是这样,对她们这样好,处处为她们考虑。

        她们将那件外衫脱下,正在犹豫该如何处置,却听叶芷兰说道:“这件外袍便放在那里,不要动它。”

        “是。”

        叶芷兰沐浴完,又喝了些宫人煮的热茶,便沉沉睡去。

        临了半夜,宫女发现几丝不对劲,她们的郡主额头烫地可怕,甚至还断断续续地发出呓语。

        宫人们吓得赶紧去请太医。

        等太医赶到,给叶芷兰把完脉,告诉她们叶芷兰这是感染了风寒,且她身体虚弱,寒气已侵入肺腑,病情来势汹汹,她的身体根本低挡不住。

        遂开了一副药方给宫女,宫女将药煎了,给叶芷兰喂下。

        没过一会,便又被叶芷兰吐了出来。

        喂进去多少,便吐了多少。

        眼看叶芷兰的情况越来越遭,那个年长的宫女心一横:“我去请示太后。”

        众宫女都有些害怕:“可这个时辰,只怕还没见到太后,便被”

        年长宫女道:“管不了那么多了,郡主平日里待我们如何,我们理应铭记在心。”

        说罢便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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