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种群冲突
“是可能。听起来像是诛心，但涉及种群的事，不是可以赌可能性的事。”面对苏姐的冷笑，黎源淡然自若。无论是她手上的刀伤，还是她冷冷的论点。
“呵，”苏霓影的语气可一点儿没弱：“种群？老虎可能要吃人，蛇可能要咬人，那怎么不把它们也全灭了种去？”
“……那是因为动物们对我们来说，尚且是可控的。”剪断纱布，贴上胶条，手掌的包扎全部结束：“苏姐你记得这个过两天，就得拆开看看情况，重新上药包扎。”
“可控？那就更荒唐了，你要除掉一个你根本控制不了的种群？”她手上的的白色纱布开始变红……止血，果然没那么快。
“好了小影，算了。”一直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的阳瀚维终于出了声，轻轻地，在她耳边，只让她一个人听到：“我没事的。”
“而且黎源。”苏霓影也没听阳瀚维的劝，走向正在倒着矿泉水洗小刀的黎源，继续道：“你这次的刺杀失败，意味着这个方法，对他已经失效了。”
“苏姐。”缓缓把目光从小刀上移到她身上，黎源一脸无奈：“我真没想到，这次我们的想法会完全不一样。”
“我倒是想到了老师一定还有别的棋子，但没想到他的另一个备选杀手，居然是你。”
黎源拿出纸巾，擦净了洗好的小刀。呵，依然锋利：“不只是阳老师。苏姐，你不该掺和进来。”
“什么？嘶——”她不自觉微微握拳，疼痛，伤口被蹂躏的刺激痛感：“什么叫不只是？”
“小影！”见她已红了一片的掌，阳瀚维再次唤她……她不能再继续激动下去了，她的心率本来就快。尚未止血的情况下，必须让她冷静。他上前去，抬起双手轻轻搭在她的双臂上，温和道：“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你们先走吧。”是的，刺杀已经失败，快准狠刺胃的方法已然暴露。也就幸好，现在苏姐在。他和那个AI，她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伤害另一个……走吧，走了，大家都再想想也好：“待会儿我会找理由跟浅月和林叔叔解释的。”
“我不，”轻轻挣脱了阳瀚维的手，苏霓影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偏执，就是坚持要去跟黎源把情况问个清楚：“黎源，什么叫不只是？”
“回去我告诉你好不好？”阳瀚维的手再次搭在了她的上臂上。语气弱地温柔：“小影，我们先回去吧，算我求你了好吗？”
看着离开的两人，黎源竟有点能理解苏霓影了……如果只是基于对他行为的怀疑和猜测，就定了他的分类和罪。那这不该只是自己，在给自己的怀疑和猜测定罪而已么？
“你说的中断攻击，在你彻底更换主数据源后会自动消失。还有，刺杀阳瀚维没有成功。我应该短期之内都没有办法把他变成我的实验品了。”
“知道了黎医生，感谢你。”
江妍这AI的回复短信真够简洁的……“你说阳瀚维拒绝了你只占领C区的请求。我想确认一下，他的意思到底是你们AI不只要C区，还是说，他根本连占领C区都不乐意？”
“这他要不说，我怎么知道？”
“所以，你早上跟我说他拒了你占领C区请求的事，是在故意怂恿我去试探阳瀚维？”
“我什么时候怂恿你了？早上不是你自己来找我问的阳瀚维的身份么？我不过是多说了几句他的历史行为而已吧。”
是自己早早被阳贺的话影响了，才跟着也误解了江妍的意思？可能是吧……毕竟江妍这个如此先进的造物的目标，也不过是一个C区。
———
message：
[SpecialPlan，……]：[7，阳瀚维，REQUEST_REPLING_SOON，阳瀚维，[datasetProcessPlan，……]，NULL，……]
//__primary__[……]：照顾，苏霓影，[信任]，[COccupyPlan理解，……]
———
……怎么照顾小影不需要你来教我。删除。
“妍姐的消息么？”看着一旁端着新鲜温水，提着医药箱看手机的阳瀚维，苏霓影竟也有种能看透他在干什么的错觉：“让你好好照顾我？”
“噢，嗯。”他缓缓走近，坐到她身边，把水杯递给她：“江妍……她也挺关心你的。”
“噢，她现在方便跟我们说话么？”
“她现在在飞机上，两小时之内，应该可以。”
“啊？”这她就不太明白了：“飞机上？不是没信号么？”
“就是只能在没信号的地方，才能跟她联系上。”他把她鲜红的左手掌放在自己腿上，小心翼翼地拆开胶条，剥开红成一段一段的纱布。
“嘶——”紧闭双眼。结痂的硬血块跟白纱布紧紧粘在一起，再分开，亦是伤口被撕裂的疼痛……
“呃，对不起……我再轻一点。”
“为什么？之前有信号的时候，我是可以主动跟她联系上的啊？”
“具体原理我也不太清楚。但她已经把之前那些明面上的联系通路全部禁用了。现在要跟她联系，只能通过无信号的暗路。”拆完纱布，他小心翼翼地把酒精轻轻涂在她的伤口处。深深的血红切口看得他揪心：“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就算今天这把刀真的刺进了我胃里，我的修复也比你更容易。”
酒精点点渗入，杀死细菌，也杀死自己伤口附近的蛋白质。痛地舒爽，痛地可惜。
其实，慌忙跑去紧握那柄小刀的时候，她明知他可能早发现了危机，她明知他的模拟细胞是比自己的真实细胞模糊性更少、修复更容易的结构……
可她当时的想法是……懂得怎么做，并且有能力做这种修复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他已背叛的阳贺，而另一个，正是那时正欲刺杀他的黎源。
就这样，苏霓影最后还是选择了用自己脆弱的肉体帮他挡了一刀。
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她倒拿出了认真的自嘲语气：“呵，你是嫌妍姐给你派的照顾我这个任务……很麻烦吧？”
“没有！”他答地慌张。可转头一看，他心疼的这个小姑娘却弯着笑眼，满脸欣喜拦不住地往外溢……他无奈一笑摇摇头：“呵，你现在学会逗我了？”
“那又怎么样？”她抬起右手，轻推他的右肩迫他转回去：“哎呀，你赶紧帮我把纱布换好。待会儿我还想跟妍姐聊聊呢。”
缠好纱布，贴上胶条，收好医药箱放回卧室。再次出来的时候，阳瀚维手上抱着之前他们从老师公司里带走的主机。他把它和电视屏幕连了起来。接好后，还插了个移动硬盘……呃？那不是她之前从老师那儿拿出来给他的那个么。
[warning]Unknown Connection……
[warning]Unknown Connection……
[warning]Unknown Connection……
“唉？那会儿你把这个机子带走，就是为了方便联系妍姐？”似曾相识的一幕幕似在苏霓影脑中连成了线。
“嗯，差不多是。”
“可我记得……上次在实验室那边，好像你没用这台机子，也跟她联系上了的？”现在的她不会怀疑他对她说的话，可这不代表在他面前，她只做一个纯粹的小白。
“实验室那台机子上，也装过江妍的神经网络系统。之前瞒着老师装的，本来只是想自己也试试测试，不过那会儿我始终没得到过可用的数据集，也不知道数据集的结构。”
“意思就是只要是装了妍姐的系统的机子，都可以跟她联系？”
“是，”调好了机子，他再次到她身边坐下，手不停还在他的平板上弹琴……“但是装江妍系统的东西，老师早销毁了。那会儿也来不及去搬学校那台了。”
“哦……”看他不停忙着，苏霓影也能猜到这机子换环境复用的难度。AI操作起来尚且费时。呵，那老师当时可真厉害……她不再打扰他。暂时只有单手自由的她，自己摸出手机开了局扫雷……
“呵，”余光瞥见她的动作，他轻笑一声：“没事，可以打扰我。”
“……我真没什么想说的了。”第一下就点到了雷，今天的运气，呵呵……
回车。平板摊在一边，姑娘搂到肩头：“好了。”
“滴——滴——”
Connection Succeeded.
“哎呀，干什么啊。”她毫不客气地推开了他。即便她愿意救他，愿意跟他和谐相处，也并不意味着她能接受他的所有。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他撑坐起来，对着黑底绿字的电视屏幕：“江妍，你刚才是在跟别人聊吗？”
文字信息很快弹出：“对啊，我可受欢迎呢。怎么着吃醋呢？”
“呵，总说我效率低。能不能把你的玩笑模式收起来，不觉得影响到交流效率了么？”
“哈哈哈哈哈，看见你费尽心思培养的感情这么长时间了都还是虐情，我看着就是觉得好玩儿呢。”
平板上的橙色按钮被轻触，阳瀚维的不悦开始生根：“说我就说我，不要延到别人身上去！我警告你，我没你先进，就意味着我比你粗暴。”
也是够了，这两AI好像每次一聊都是吵。苏霓影完全难以想象他们之间是怎么合作的……又或许，他们只是在她面前的时候，才故意吵给她看么？
她用肘轻轻戳了一下旁边挤眉露着些危险气息的阳瀚维问：“现在妍姐是不是也能听见我说话？”
他好像还有些赌气，没说话，只是抬头指了指屏幕。
“听得见听得见，小影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就行～”
“……”屏幕那边真的像足个孩子，有点可怕的孩子：“你是不是怂恿了黎源来杀阳师兄？”
“冤枉啊！怎么你和黎源都这么认为？我真的只是单纯地跟黎源透露了些阳瀚维的历史行为而已呢～”
“以你的预测水平，不可能预测不到这么近的未来。”黎源质疑不了的地方，苏霓影可就未必了：“即便不是故意，那也是默许的放任。”
“嗯……你说得对。可今天你们的事儿，我还真没全预测对呢。我也万万没想到，死活没接受他的小影你居然会跑去救他……”
“你的目的。”苏霓影只想知道一件事。
“我也不是头一次跟他像敌人一样了。这很奇怪么？”
“她在试探我。”一旁双手抱在胸前潇洒地闷坐着的阳瀚维这会儿却忽然开了口：“你们只看到我和她同为AI，但以后再往下发展，我和她也必然不会永远同属一类。细分之后，我和她总有一天可能是敌人。”
“哦。”刚才一直没问他黎源那“不只是”的意思。以为他只是纯粹担心她受伤的手才说他知道原因的，没想到他真的看得很清楚。她转向屏幕：“可你这次玩儿得也太过了！你怎么能直接冲着他的命门去？”
“哦？如果软绵绵地去，那不就成过家家了？小影，我记得我之前提醒过你很多次不要在AI身上浪费感情。我和他的死与活，没有你们普通人那么绝对。你看当时死了的我，现在不是一样又活了么？我们必需的，只是源头。”
“江妍闭嘴！不要把你不确定的东西拿出来乱侃一通！”阳瀚维像是被点着了一样……
“我乱说什么了？”
“你明明知道你是个矛盾体，上一秒推测的东西下一秒可能就会被自己彻底推翻。你一直以来的行动都充满了随机性，凭什么束缚别人的思想！”
“呵，我就随便说说而已，什么时候逼过谁么？倒是你，一天到晚拉人家小手、跟人家说情话、偶尔亲两下，好温柔哟？也不想想种群差异是你跨得过去的么？”
……确实跨不过去。他承诺过苏霓影，他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的。可怎么解决呢，只要他还是AI，她还是个普通人的约束存在，这个问题真的有解么？大概，幸好她不能接受他，这个问题也就不需要解决了。
“只做朋友其实特别好呢，只要和谐相处就可以了～人和人、和其他生物、甚至和非生命体的玩具抱熊……都可以做朋友呢～”
“妍姐，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换了主数据源了。”沉默了好一会儿的苏霓影忽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是。”
“所以，我开始不了解你了。”
“什么？”苏霓影正皱眉问着，主机抗议似的“滴——滴——”声却再次响起。
Unconnection Succeeded.
“她挂掉了。”他轻轻叹了一声：“小影，你是把我当成朋友的么？”
她没有说话，而把受伤的掌贴在他胃的位置上。轻轻侧倒，把头靠在他肩上。闭眼，微笑。
“轰——”
又一声惊雷，C区的雷雨天，最近多得有点儿过分了吧？
推着半人高的超大行李箱，一位带着墨镜的梨花卷中发女子头戴一顶黑色大伞帽，望着四面被虚拟屏幕包围的那栋写字楼。
呵，C区警方查封的速度也是够快的。虚拟屏幕上没了广告，这栋楼也不过是一栋死气沉沉的灰楼。和S大里那些大楼一样，灰的压抑。
女子冷笑了一声，抬手敲了两下帽子。大伞自动收进了帽子里。她取下伞帽，步入身边的一个地下通道。
———
message：
ALREADY<<—ING
//[resourceLiarPlan，……]：[4，SELF，ING，SELF，[dyingLiarPlan，……]，NULL，……]
[SpecialPlan，……]：[8，SELF，ING，SELF，[resourceLiarPlan，……]，NULL，……]
//__primary__[……]：制造，50PercentProduct，[模拟阳贺]，[AI理想体，……]
———
“滴——”小到听不清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大屏移动……
“江妍，好久不见。”
“呵，刚才你我不还和小影一起聊过呢么？”
“那也没见吧。”
“算是吧。不过你到底会不会来，一路上我还真没底呢。毕竟你现在，可已经是个想当人的AI了。”
“要不是知道你是个矛盾体，我真很难想象，这是个从已经掌握了定义C区天气的AI说出来的话。”站在大胶囊操作屏幕前的阳瀚维摇摇头自嘲地笑着，开始敲击命令：“我们俩之间，心里没底的应该是我吧。”
“是么？”江妍也走到了大胶囊装置边。她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包黑色碎渣，倒进了胶囊旁的一个带盖子的小漏斗里。胶囊里，黑色碎渣包裹了整个虚拟细胞搭成的脑袋。整团黑色椭球绕着胶囊中心的涡流高速旋转奔跑……
“我本来就是更弱的那一个。”认真敲着命令的同时，阳瀚维蛮不在意道：“材料不如你，结构不如你。跟你比，我唯一的优势就是我永久地占有我主数据源的所有能量。但这一点也是我的致命弱点。可不像你，还能轻易地换掉主数据源。”
“呵，”江妍把她带来的行李箱拖到胶囊旁边倒下：“你真的觉得你胃上最初那点儿源被破坏掉之后，你就会死？骗我呢吧？黎源行刺的时候，你可没想躲。”
“我如何躲了，那怎么确定老师放主数据源的具体位置呢？”他摇摇头无奈一笑：“但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会不会死。”
回车。胶囊里的黑色椭球已然变成另一副模样。标准的C区脸，俊俏，五官比例完美，只是沧桑的脸上已满是沟沟壑壑……年轻女子的头，已然变成一位沧桑老夫。
“哇，还真像呢。”头一次观摩AI头部改造的江妍惊叹着。即便里面那张脸是她最嫌弃的阳贺的脸，科技的虚拟力量本身，依然迷人：“他的魅力，可比阳贺大多了。”
“赶紧把你准备的身体部分拿出来接上。我还有事。”她的感叹，阳瀚维觉得是浪费时间。
“唉，你还是只对小影有耐心。”边叹着，江妍已经打开了的大行李箱。里面是一个透明的大容器，容器里，无色液体中蜷缩着一个没有头的人……江妍按下容器上唯一的按键。
阳瀚维没接她的话，把胶囊旁边连接着的一个大漏斗扣在了江妍箱子里的那个大容器上。又回到胶囊的操作台前按下了一个按钮。
容器与胶囊连通。霎时间，连通体里的液体剧烈翻腾。连通体再次平静时，头身已同在大胶囊里。
“哇，这边的设备可先进多了呢。”江妍又一次叹道。
“……拆一下。”见她闲得慌的样子，忙着敲命令的阳瀚维有点儿无语，干脆让她干干活吧。
“哦。”江妍再次按下容器上的按钮，然后直接拆掉了大漏斗。再抬头，她发现大胶囊里的头和身子已经完美连接好：“哇。操作模拟细胞上，你确实比我娴熟得多呢。”
“……没别的事的话，那我先走了。”
“唉，走吧走吧。”江妍拜拜手：“小影现在，确实需要人照顾晚餐。代我跟她问个好吧。”
“知道了，走了。”到大屏前敲了几个命令，大屏移开。阳瀚维步入大屏后的电梯，大屏再次合上……
这先进密室，跟黎源家的储物间只有一个共同特点：暗。只有屏幕上一条条跳出的消息闪出晃眼的光，闪得人眼花缭乱……
昏暗的环境里，围着胶囊慢慢悠悠转着观察了几圈里面的新AI后，缓缓移步到了阳瀚维刚才操作胶囊的地方。
那里的小屏上，是刚才阳瀚维离开时，已经帮她打开的唤醒帮助。
“呵，挺细心。”
失去单手自由的生活还是很受限的，特别是在这说来就来的暴雨里……
这会儿，她刚在S大东门跟夏佳和孟巡碰面。为了不让他们发现自己手上的刀口，她以忽然降温感觉冷为由，戴了手套。
“夏佳、孟巡。这会儿天气还这么糟，有什么重要的事儿非要约我出来说？”
“影姐，你没觉得，你跟外界失联好些天了么？我们拨你的号码，之前好几天，你都不在服务区……”
“……”她当然知道。只是现在，她只能微张小口，装作惊得发呆。
“影姐姐，虽然……他确实应该有罪。可他这时候跟我说的话，我觉得应该是真的。哥……应该真的也是AI。他说哥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所以……哥有什么阴谋，我们都很难说！”暴雨里，夏佳也慌起来，不自觉忽去拉了一下苏霓影闲着的左手……
“呃？什么意思啊……”本能地后退了半步，苏霓影迅速缩回了自己的左手。伤口被拉扯的疼痛，迅速散开，再集中到中枢神经，她的表情有瞬间的狰狞……
但即便是瞬间，这种狰狞的痛苦表情还是太过明显。那一瞬，夏佳和孟巡都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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