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如今，当我再次踏上了这故乡的土地，再次站在了这飘荡着熟悉的气息的故乡的房屋里的时候，当我望着这窗户外栀子花熟悉的花香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出现的就是他的脸。我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见到他了。我想他，我想去见他，但是也有点害怕，再次见到他。

　　当我在面对阿玛祖的时候，我曾经想向阿玛祖询问他的近况。但是每每话到嘴边，我都没能够说下去。

　　我既希望知道他的近况，但是又害怕知道他的近况。我希望知道他的近况，是因为我一直对他的思念的无法放下。这一路我虽然在外面的世界苟且残存。但是，我的心却一直牵挂着他。不过，即使如此，我却不敢给他写信。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有一些害怕和担忧，至于那害怕和担忧到底是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想念他，我想见到他。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想念他，所以我才想见到他。但是我又害怕去见他。因为我害怕，我太害怕了。我太害怕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他了。

　　而我相信在人类这一生当中，改变总是必然的。他的改变，也是必然的。那张单纯的闪烁着一种希望目光的眼睛的脸，那带着一种对人生的期望的脸。那是我对他的回忆和记忆，刻骨铭心，无法遗忘。

　　我害怕了解他的近况，害怕了解他的一切。因为我害怕所有的改变。或许，这所有的一切终究因为，我太在乎他了。

　　我记得在再遥远的过去，我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如此患得患失的人。但是在我离开里尔村之后的日子里，我不知道我何时变成了这种模样。有时候，当我静下心来的时候，我会觉得有些奇怪，似乎在我的记忆中，有些什么，时候在嘲弄着我的灵魂，它让我时常地感到害怕，甚至于是，害怕面对现实。

　　在二十年前，我选择了离开。我选择离开的原因，是因为我要去追寻斯诺的脚步。在斯诺的手上，有敌人的血。那时候的我，是一个刚愎自用的小女孩，相信我见到的罪恶，也相信那些罪恶必须付出代价。我去寻找斯诺，想告诉他什么。所以，我离开了村子。我自认为我选择了一条通向真理的路，但是，在我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我却看到了汉斯不常面对我的背影。我看见他在转身的那一刻，在轻轻地抹着眼睛。

　　从小到大，我一直生活在里尔村这样一处祥和的地方，我几乎很少看见有人哭泣，更别说男人的眼泪。可是那一天，当他转身的时候，当汉斯转身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猜测，他是否是在流泪。可是即使如此，在当时，我却毫依旧毫无心肝地选择了离开。

　　或许他是对的。他一直都是对的，而我是错的。他说我幼稚，他说我充满了幻想，他说我对现实有着种种不切实际的期待。也许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因为毕竟当初，离开了我们眼前这一切的，离开了我们生活的，甚至离开了他的，是我，而不是他。

　　我选择了去追求我的梦想。我选择了一个像飘在风帆中一样的梦。我抛弃了我的村庄，我的家，还有，曾经伴随在我身边的那个他。只是我一直没能忘记他的眼睛。带着温暖的色调的眼睛。这双眼睛曾经就是我心中的那双眼睛，也是我心灵的眼睛。他，曾经就是我的眼睛。

　　“姑姑，姑姑，你睡着了吗？”就在我站在窗边，目光凝视着那黑暗，并且大脑中浮现着汉斯的脸的时候。在我身后的那扇门上，突然响起了一阵一阵的敲门声。那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了一些怯弱。很显然，敲门者并不敢确定现在是否应该敲门。

　　“姑姑，姑姑。”门外的人又喊了两声。我听出来了，那是小玲的声音。

　　“是小玲吗？”我对着大门的方向轻轻地说道。

　　“是的，姑姑。是我，是我小玲。”那此刻站在门口的那个女孩说道。

　　“进来吧，小玲，我还没休息呢。”我对着门外轻声地说着，生怕我的声音大了会吓着门口此刻看起来有些胆怯的孩子。

　　就在我的话音刚刚落下不久，门就被人“吱嘎”一声地推开了。接着站在门口的那个女孩有些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这间屋子。

　　“姑姑，刚才有一个人来找我，他说他想知道你住在哪里，并且想见你。”此时，这个女孩慢慢地说着。

　　“哦，他是谁？谁想见我？”听到这个孩子说有人想见我，我的心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吗？现在，我也真的很想见一个人啊！想去见一个人的心，有时候那是多么地急迫，多么的让人难以忍受。而现在，当我听到有人来找我的时候，心情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此刻，我毫不掩饰我的那种激动的心情对小玲问道。

　　“他，他是，他是。。。。。。。我爸爸。”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垂下了眼睛，回避了我的视线。“我爸爸刚才向我询问你的名字，然后他就跟我来到了这里。他对我说，他想见你。”此时，那个女孩依旧没有抬起她的眼睛看向我。看起来，她真的是一个很腼腆的女孩。

　　“啊，你的爸爸！”听小玲这么说，我也是感到意外万分。对于谁的爸爸这个称呼，在我的心里总觉得有些沉重。或许这个女孩的感受和我是一样的，或许也正因为这个称呼，也让这个女孩心情沉重，所以现在，她努力地回避着我的视线。

　　不过，我的心中激荡了片刻，很快也就恢复平静了。

　　是的，是该做父亲了。如果他不是谁的父亲反而会奇怪。这个年龄，应该是做父亲的年龄了。只是我没有想到，汉斯居然会是这个女孩的父亲。

　　这个名叫小玲的女孩。她的五官轮廓并不分明，她和汉斯长得并不像。或许，她像她的母亲吧！我就这样想着，努力让自己平和地来面对眼前的这一切，但是心中却始终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姑姑，你，你现在想见我的父亲吗？”那女孩的眼睛飘闪了几下，最终，她抬起头来看向了我，向我询问。此刻，她依旧目光闪闪。现在，我无法猜测她的心思，也不想去探寻太多。我回避了她的眼神，然后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平静下来，以至于在我的努力下，我的刻意的平和让我看起来似乎都有些过往矫正般地漫不经心了。“好的，小玲，你请你的父亲过来吧，我也好久没有见过他了。”我发觉最终自己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漠。

　　“好的，姑姑，我这就去叫他，现在他已经站在门外。”那小玲在听到了我的肯定之后，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朝这屋子的大门外走了过去。不一会儿，当小玲的身影消失在这大门的方向的时候，另一个有些高大，而且又暗又黑的影子便代替了她，朝着门里走了进来。

　　看着那高大的影子，我的心难以平静。

　　如今，汉斯该是什么模样了？他会变老吗？他会不再阳光吗？他会变得沧桑吗？他会，关键是他会变得难看吗？我记得，在我的记忆里，他原本是那样英俊帅气，温暖阳光。

　　“林可儿，是你吗？你是林可儿吗？”那个身影走进屋子之后，便朝着我站立的方向走了过来，他一边走着的时候，嘴里一边慢慢地开始说话。

　　“是的，我是林可儿。”我回答了他的问话。此刻，我的心里满怀着一种期待，我希望能够看清楚他的脸。看清楚那张在二十年前就一直藏在了我大脑深处的那张脸。看清楚他的变化。

　　现在，这屋子里的灯光有些幽暗，来人的脸被隐藏在一种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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