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黄渔

　　姬夫人站立院中，围观众人皆尽跪倒，以头抢地，不敢出声。唯独黄罗衣连连磕头，口中喃喃道：“夫人，小奴失言，小奴该死！”

　　姬夫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而是转过去看躺在地上的黄离。黄离挨了黄罗衣一掌，已是受了内伤，此时勉强支起上身，箕坐于地，样子极不雅观。

　　黄木龙见黄离失礼，慌忙小声催促道：“还不快跪下！”

　　黄离挣扎了几下，仍旧是爬不起身，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

　　姬夫人款施莲步，缓缓走到黄离身前，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黄离苦笑道：“小子伤重，不能施礼，请夫人赎罪。”

　　姬夫人看了他一阵，突然展颜一笑。她本是倾国倾城之姿、天上仙人之貌，金光环绕，好似天女。嫣然一笑间，顾盼生辉，众人只觉得整个院子都亮了起来。

　　“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姬夫人轻启朱唇，柔声说道。

　　黄离哪里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目眩神迷，微微有些失神道：“是夫人的朋友吗。”

　　姬夫人摇头笑道：

　　“不，是一位死敌。”

　　此言落罢，院中空气骤然一冷。姬夫人脸上笑颜一敛，宛若昙花收容，刚才的温柔都好似梦幻。黄离通体发寒，再看姬夫人的目光，就好像猎鹰观兔、山猫望鼠，冷若寒冰。一颦一笑，能让人如临仙境，一言一语，又令人如坠冰窟。黄离这才体会到了这位黄家大夫人的仙威厉害，也隐约感觉到……这位姬夫人，似乎对他并无善意。

　　姬夫人无意多言，转身走到黄罗衣面前，淡淡地说道：“说吧，给我说说清楚。”

　　黄罗衣如蒙大赦，连连叩头，当即把过往事件一一详述。如何下山，如何进村，她儿子又如何与黄离起了冲突，如今又是如何的不见踪影。自然，在她口中，黄辰老实本分，本无他念，偏偏黄离百般无赖挑衅，这才动起手来。双唇一翻，搬弄黑白，只听得围观众人敢怒不敢言。

　　姬夫人听罢，点了点头，兀自沉吟不语。黄罗衣赶忙讨好道：“夫人，小奴这两天未幸侍奉夫人身侧，不知夫人怎么有兴致下山，来这粗野庸凡之地？”言语之间，尽是谄媚。

　　姬夫人淡淡地答道：“这两天选材上山，家主说要抽几个村子来亲自把关。我自然也要陪伴左右。”

　　听闻家主要亲自把关，黄罗衣不禁大汗淋漓，慌忙将头低了下去，骇得瑟瑟发抖。但又转念一想，她儿子走后门这事夫人是全然知晓的，想必会回护一二。于是只是磕头，不敢多舌。

　　姬夫人见她狼狈模样，也不出言宽慰，只是冷声道：“我和家主、大少爷下山以后，行于云头，忽然心头念动，知道是有人念叨我的名字。却想不到……哼，竟是你这刁奴。”

　　黄罗衣吓得浑身发抖，口中犹自拍着马屁：“恭喜夫人神功精进、紫府大成！天上地下，凡有人妄动思量，皆在夫人一念之间！小奴……小奴失言，也逃不过夫人法眼明察！”

　　黄离在一旁听得心中生厌，连连摇头。

　　姬夫人冷哼一声，不接她的马屁，而是淡淡地说道：“不过，你的孩子既然失踪于此，总是一件大事，不得不查。”

　　说罢，她瞧了一眼黄离，又瞧了一眼黄罗衣，两人皆觉通体冰寒。只听她冷声道：“这样吧。既然你怀疑此事与此子有关，那你且审他一审。不过一来不许伤他性命，二来不许动他筋骨。审上两天，若的确是他出手杀人，那便家法处置。如果不是，你便放了他，再奉上些礼物，赔礼道歉。你看如何？”

　　黄罗衣听言，内心狂喜，连连磕头谢恩。黄离却听得如堕冰窟。他心中哀道：“落到这女人手里，我如何还有命在？什么不伤性命、不动筋骨，仙家秘法多了去了，想叫我生不如死，还不是容易得很？”又转念想到：“这姬夫人看上去道貌岸然，实则还是跟那黄罗衣穿一条裤子！”

　　正叫苦不迭之时，姬夫人反倒高声问向众人：“你们可有异议？”众人眼见姬夫人仙威，哪敢有什么异议？当下只是磕头，不敢作声。

　　“完了！大事去矣！”

　　黄离正暗自哀嚎，突听得天上又传来一道声音。这声音来得比姬夫人更高、更远，却也更加清亮：“我倒是有些异议！”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金光射入院内。

　　黄离心中叹道：“今日运恶，不知从哪儿惹来这么多大神。”定睛看去，却见金光下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约有三十岁上下，面白无须，剑眉星目，样貌俊雅。男子身穿一身白袍，袖襟处有金丝雕绣，似乎与姬夫人所穿同出一家。女子则是个清雅少女，约与黄离同龄，眉清目秀，气质温婉，总让人觉得格外顺眼。

　　姬夫人耳听得此人出声反驳，却也不着恼，只是冷冷地瞧着他。黄罗衣却大惊失色，以头抢地，撞得梆梆作响，口中大呼：“家主！”

　　众人这才明白，竟然是黄家家主当面，无不叩首跪拜，口中齐呼。那男子反倒微一皱眉，大袖一挥，众人只觉得口齿沉重，“家主”二字再喊不出声；同时膝间一轻，全都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来。

　　男子蹙眉道：“我是黄家家主，又不是你们的父母、师父，有什么好跪拜的？”说罢，又小声哼道，“这次下山，走一路见人跪一路，也不知道是谁乱传的规矩！”

　　姬夫人面皮一紧，冷哼道：“黄白，你说你有异议，不知道有什么说法？”

　　两人相持而立，隔空对望。

　　黄离躺在黄白背后，心中疑惑：“这人竟是当代家主黄白……？那对面这位姬夫人，该是他老婆才对？怎么瞧上去不大和睦啊……不过，于我想必是件好事。”正揣摩着，忽见黄白身旁少女转过头来，冲他莞尔一笑。少女相貌温婉清秀，虽不像姬夫人那样倾国倾城，少了几分女子的媚意，却多了几分知性清纯。一笑之间，黄离只觉得胸腹烘然一暖，不知为何，心里竟然安定了几分。

　　“这女孩瞧上去……倒是个好人。”黄离兀自迷乱地想到，“就是不知道她又是谁？听闻当代家主只有一位独子，没听说有过女儿？想必是旁支侧出……”

　　胡乱想着，突然听得黄白朗声笑道：“夫人，我黄家向来家规森严，可不知哪条家规准人私设刑堂、审问疑犯？更别说，这疑犯还和她有千丝万缕之联系？”

　　姬夫人冷哼道：“既然如此，你意如何？”

　　黄白沉吟道：“你们方才议论之事，我也听了。既然此事确与这小子有关，那便不得不审。只不过，要审，也不该私刑来审，总该有个合情合理的法子。”

　　姬夫人兀自只是冷笑，闭口不言。

　　那少女见状，突然开口说道：“父亲，我有一个法子，可以一试。”

　　“哦？”黄白笑道，“你且说说。”

　　“我前两天悟了一招剑法，叫香山寺的师兄瞧了去，非要管我讨要。我同他说，你想学也行，得拿你们香山寺的招数来换。”少女款款而谈，面对家主、夫人，分毫不见怯意。她声音清朗温和，不似寻常少女那般婉转，反倒多了几分中性：“香山寺的师兄于是传了我一招定言摄魂大法。这秘术施展开来，不伤筋、不动骨，金丹以下、神识未开之人，管教他问什么答什么，绝无半点虚假。”

　　“哦？还有这回事。倒叫你小子讨了便宜。”黄白哈哈一笑，冲着姬夫人说道，“既然这样，咱们就让黄渔试一试他这个‘定言摄魂大法’，是真是假，一问便知。你们看如何？”

　　姬夫人听言，皱着眉，点了点头。黄罗衣本意也是要寻她的独子，眼见家主要替她出头审问，自然也不敢不依。当下黄渔得了准令，转过身来，蹲在黄离面前，笑着说道：“小兄弟，不要紧张。到时候问什么答什么，如实相告，绝不会伤你半根毫毛。”

　　黄离此时却恍然出神，满脸的不可思议。他眼见着“少女”凑上前来，惊声叫道：“你叫黄渔！”

　　“你是黄家的大少爷黄渔！”

　　“你不是个男的吗？！”

　　此言一出，全场肃静。黄渔面露尴尬之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小兄弟……我……的确是个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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