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蝼蚁的命运

　　村落西头，有一座小小的酒楼。

　　楼高二层，酒旗招展，却没什么客人。此时更是闭门谢了客，掌柜伙计一同候在二楼，小心翼翼地侍候着眼前的“贵客”。

　　长桌后面，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位妇人。那妇人约有三十岁上下，不显老态，反而有几分成熟丰腴。衣着华美，身上绫罗衣裙，不见针脚，可知不是人间凡品。她的身后站着一位持刀的武士，身穿鳞甲，气态威武。

　　妇人皱着眉头，从桌上餐盘中夹起一块鱼肉送进嘴里，轻轻咀嚼两口，又吐在了桌上。她把手中竹筷一扔，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唇，垂着眉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吃惯了山上的珍味，再吃这些凡间的食物，还真有些咽不下口。”

　　妇人身后的武士轻笑一声，附和道：“夫人已经是仙界的人氏，脱离了凡籍，自然受不了这些凡间的腌臜。”

　　妇人轻哼一声，对着酒楼掌柜淡淡地问道：“你们村里的话事人，还没到吗？”

　　“就来，就来。”掌柜点头哈腰，小心翼翼地陪着笑。

　　正说着，黄木龙拄着拐，一步一响地从楼梯处走了上来。妇人微微蹙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出声问道：“你就是这个村子的话事人？”

　　黄木龙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正是。”

　　“这村里你说了算？”妇人继续问道。

　　“承蒙邻里推举，细末小事，老夫可以建言一二；村中大事，一贯是大家一同商定。”黄木龙缓声答道。

　　“哼，酸里酸气，老气横秋。”那妇人毫不客气地哼笑道，娇纵傲慢之气溢于言表。黄木龙面皮一紧，心中有些不悦。

　　“这是上面的文书，你拿去看看吧。”妇人从桌上拿起一张折子，丢给了黄木龙。黄木龙接过来打开一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这上面写着……黄罗衣与其子黄辰，将迁居至本村？”黄木龙前后查看了数遍，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就是……？”

　　“不错，我就是黄罗衣。”妇人点头道，“从今天开始，我和我儿子，就是你们村子里的人了。”

　　“这……”黄木龙顿时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

　　黄罗衣瞥了他一眼，将他的神情心事看得通通彻彻。她嗤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慢悠悠地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们母子二人不会过多叨扰。我在首阳山上还有大人要侍候，离不开太久，过两日也就回去了。至于我儿子黄辰嘛……”

　　“等过两天，山上下来人将他挑至内门，自然也就上了首阳山。更不会在这村子里多停留一日。”

　　黄罗衣神态傲慢、语气笃定，似乎是在向黄木龙发出通告，而毫无一丝商量的口吻。黄木龙嘴角一抽，小心翼翼地说道：“不知贵公子要上首阳山……是……？”

　　“哦？”黄罗衣挑了挑眉毛，这才用正眼瞧了黄木龙一眼。她哼笑一声道：“我儿已经是你们村子里的人了，当然是按往年的规矩来，验资上山。”黄罗衣轻蔑地笑着，反问道：“我儿已至练气境一年之久，不知村中可有哪两位青年俊才更强过于他？”

　　“如有这般人物，我儿自然要屈居次位，上不得首阳山了。这是咱们黄家的规矩，我们也不能打破，您说是不是？”

　　黄木龙与黄罗衣对视一眼，心中暗骂，倘若我们村里真有两位少年强过你儿子，想必你们肯定不会迁居至此，而是另寻他处。这时再说什么按规矩办事，惺惺作态，令人生厌！

　　虽然心中愤慨，但黄木龙也知道，有能力这样操作的人，肯定是他惹不起的人物。无奈之下，黄木龙长叹一声，拱手道：“老夫……明白了。”

　　“明白就好。”黄罗衣哼笑一声，站起身来，迈步向楼下走去，“这两日，我希望黄先生能够多多配合，少生事端。”

　　“明白……明白。”黄木龙弯腰拱手，恭恭敬敬地将黄罗衣松下了楼梯。

　　一楼处，黄离正和黄雀坐在一方木桌旁，等着黄木龙。黄雀凑在黄离耳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黄离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黄罗衣和武士一下楼，两人登时噤声不言。

　　黄罗衣瞧都不瞧黄离一眼，径直向门外走去。路过那方木桌时，她斜着眼瞧了黄雀一眼，轻笑一声：“乡野村落，也有这样标致的丫头。”

　　黄雀小脸微红，低下头去。

　　黄罗衣没做停留，仿佛只是随口赞赏一朵路边的野花，踏步走出大门。

　　此时，黄木龙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爷爷！”黄雀迎了上去。黄木龙揉了揉黄雀的小脑袋，看着黄离，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

　　黄离歪着头，不解地问道：“怎么了，木龙爷爷？”

　　“小离子啊……”黄木龙看着眼前的少年，连连摇头，“这人啊，有时候就是命。时不在我，谁也预料不到啊……”

　　“唉……这次，你恐怕是上不了首阳山了。”

　　“啊？为什么？！”黄离还未说话，黄雀反而先急得跳了起来，“为什么呀？黄离哥哥不是在咱们村里仅此于黄鲁吗，为什么上不了首阳山啊？”

　　黄离眼珠一转，苦笑一声道：“莫不是刚刚那位夫人……又有什么操作？”

　　“正是这样。”黄木龙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时，酒楼掌柜也下了楼梯。村里人际单纯，相互之间都是熟络，他走到黄木龙身边，插嘴说道：“关于这事儿啊，我以前也听说过一些。”

　　“那首阳山上，也不全是餐风饮露的仙人。也有干杂活的仆人，侍候人的婢女。这些下人们总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时间久了，也多少能沾点‘仙气’。”

　　“哼，什么仙气。”黄木龙冷哼一声，“首阳山脉，越靠近主峰，灵气越浓，修炼起来也就越轻松。再加上吃穿用度，不沾凡间五谷，就是头猪，也能养成灵猪了。”

　　“唉，可不是吗。”掌柜的点头道，“那些下人们生了孩子，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更容易混进内门。”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到咱们村子里来？”黄离不解地问道。

　　“嗨，你听我说啊。这修行一道，初期最讲资源。资源到位了，就是头猪，也能修成妖怪。但是咱们黄家乃是传承千年的世家大族，自然有一套测验资质的办法。那些首阳山上的普通子弟，固然是享受了咱们享受不到的资源，但相应的，进内门的标准就要高上一些。刚才那妇人说，她的儿子已经踏入炼气期一年之久，这在咱们村里当然是天赋俊才，放在首阳山上啊，嘿，恐怕就不值一提了。”

　　掌柜的嘿笑两声，继续说道：“这些人如果不能混进内门，年龄一到，也是要被逐下首阳山的。所以他们就要各展神通，各施龌龊，想方设法也要把自己的后代塞进内门。”

　　“这其中啊……迁居外围，就是一个很方便的法子。”

　　“刚才黄先生也说了，这些人长居首阳山，修为始终是比咱们外围村落的孩子们高上一些。那便暗中龌龊，将其户籍迁下首阳山，落在咱们外围的村子里面，占用村子里每年两个登首阳山的名额。这就相当于是降低了标准，自然手拿把攥。”

　　黄离听言，颇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这哪是暗中龌龊，简直就是明火执仗。验资选材的内门弟子莫不是傻子么，竟这么好骗？”

　　“唉，也不是人人都能施展这样的手段。”掌柜的叹了口气，“有本事这么干的，大多都是家族核心成员的近人。不是哪家夫人的闺中婢女，就是哪位老爷的多年老仆。就算不这样做，只消在大人耳旁磨上几句，大都是能把孩子留在首阳山的。只是这样运作，最不招人耳目，也最和规矩罢了。上上下下，心知肚明。”

　　黄木龙也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声。黄离虽说聪慧，但年纪尚小，哪里见识过这样的手段。他目瞪口呆地反应了一阵，这才笑出声来，颇有几分戏谑地说道：“木龙爷爷，总听你说首阳山上、陆地仙境。”

　　“如今一看，这些‘仙人们’，原来也与庸俗凡人，没什么两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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