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章 执念

　　客栈外，无数人你追我赶，一场场的生死厮杀，像极了喧嚣尘世，无边苦海。然而，这一刻，玄悲明心见性，灵台清澈空明，一颗菩提树郁郁葱葱，树下坐着一个小女孩，名叫林壹晗。

　　哪怕苦海蔽日，玄悲手捻菩提子，不问苍生不问佛。

　　玄悲的肉身，隐隐泛起五色佛光，林壹晗看不见，她依靠在玄悲的肩膀上，他身上一种她似曾相识的感觉，令她无比安心。

　　只是，她眼角有一滴泪，缓缓落下。落在了玄悲灵台上菩提树的一片叶子上，晶莹剔透。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直奔玄悲他们的房间。玄悲展臂，将林壹晗护在身后，因为这人的气息，玄悲不熟悉，更重要的是，气息中，带着若有若无的杀意。

　　房间的门开了，玄悲直直一掌向来人打去。

　　这一掌的招式，是般若掌，但般若掌暗含佛理，而这一掌，却充满执念。

　　玄悲冲入对方身前三尺，便好似陷入一滩沼泽中，身形越来越缓，渐渐泥沼成石，将他禁锢，动弹不得。

　　来人的修为远在玄悲之上，还没一个回合，才照面，玄悲便败了。

　　然而这一式般若掌，执著重重，一念成魔。玄悲的灵台中，菩提叶上的那滴晶莹剔透的眼泪，轻轻落下。

　　灵台风起，黑云密布，瓢泼大雨中，洪水滔天，此间唯一明亮的菩提树，化作孤舟青灯，飘摇其中。

　　世间执著千万种，所以水滴石穿。

　　石破，掌至。

　　玄悲的双瞳，变为墨色，没有一点光明的墨色。

　　般若成魔，震动神佛。

　　打在那人身上，发出金石撞击声，那人倒退数丈，撞破墙壁，飞出客栈。

　　靳步谷猛然向那人跃起，他手中无剑，却好似有剑一般，劈砍过去。寂雪剑发出一道轻吟，凭空飞出数寸，差点挣脱梁冲的气息。

　　梁冲一把抓住靳步谷的脚踝，道：“你别给我整幺蛾子。”旋即他看向客栈，脑仁有些疼，头大如靳步谷，道：“怎么又疯一个？”

　　知微境最为人熟知的可以御物，刀也好剑也好，甚至一个茶壶一只杯子，万物都可御。这是江湖三教九流的人，对知微境最肤浅的认知。

　　因果相连，万物循环不断，生生不息。如果在方寸间，体悟到天道往复的玄虚，知微见著，这才是知微境的根本。

　　所以每一个知微境高手，都有自己的方寸天地，虽然大小不一，但在这方寸天地中，堪称仙人。

　　林望舒与柳无双同为知微境高手，破不开对手的方寸天地，所以才会在都督府中，以神识交手，在灵台中打了一场大战。

　　可是，玄悲成魔后，这一掌，却破开了林望舒身前的方寸天地！

　　尽管与柳无双一战，苍龙被斩下一只龙角，让林望舒剑道受损。尽管玄悲天生龙象神力，此刻成魔，般若掌威力更盛。

　　而林望舒身前的方寸天地，都不应该，也不可能被玄悲破开。

　　这一掌，断了因果相连，跳出生生不息，无从知微，无法见著。玄悲灵台中一片末世景象，菩提树下林壹晗，眼泪肆意纵横。

　　净若大师与程若潇说过，玄悲师祖修行无心魔。按他的说法，玄悲应该早能得见菩提，得成正果。

　　然而，他身为转世灵童，无心魔，却有俱生我执。

　　佛门大智慧有云，伏灭我执，无烦恼故。金蝉子十世转世，因前世业习，诸惑不解，此乃我执。

　　五蕴假合生我执，一切烦恼障纷纷扰扰，贪嗔痴诸惑缠缚有情于三界六道之中，人生八苦，生老病死，忧悲闹，怨憎会，恩爱别离，所欲不得。

　　玄悲前世因果不灭，今生不破我执，便入魔道。

　　哪怕苦海无边，哪怕洪水滔天，哪怕诸天神佛，让老子再受轮回之苦。老子只要她安然无恙！

　　——这是玄悲今生我执。

　　林望舒被他一掌打中，再遭重创。杜若矫若游龙，须臾间刺穿玄悲肉体，一丛鲜血如雾绽开。

　　刹那间，林壹晗只觉万箭穿心，难以抑制的悲伤汹涌奔腾，她面带两行清泪，张开双臂挡在玄悲身前，哭喊道：“不要。”

　　杜若剑停在林壹晗的身前。

　　林望舒剑道受损，御剑修为不如往昔，刚才那一剑，没能刺中玄悲的心脏，只穿过他的右肺。玄悲闭息，他身形晃动，再次使出般若掌，攻向林望舒。

　　梁冲闲庭信步挡在中间，拦住玄悲道：“小胖子，差不多得了。”

　　此刻，哪怕诸天神佛在他面前，神挡杀神。

　　梁冲左躲右闪，心说愁死人了。

　　一道纯净的佛门罡气，渡入玄悲身上，他灵台中的菩提树愈发明亮。

　　梁靖伸出手，按在了玄悲的肩头大穴。他体内的被封魔截脉指锁住的真气，急速流转，仿佛千川奔涌，锁在寒脉中的佛门罡气，一点点被他抽掉出来，渡入玄悲身子里。

　　罡气入体，玄悲的双瞳流露出舍利子般的华彩。

　　梁靖松了一口气，止住真气。可他刚一止住，玄悲的双瞳，立刻又变回墨色。梁靖无奈，只好再次运行周天，为他渡入佛门罡气。

　　突然一股寒气，从梁靖的商丘穴升起，直抵阴陵泉穴，他感到小腿冰冷麻木，忍不住道：“死胖子你快醒醒，我撑不住啦。”

　　话音刚落，无论梁靖如何运气走脉，那股寒气不折不挠，逆行而上。

　　梁靖跌坐在地，紧咬牙关，苦苦挣扎。初始时，体内由气海而出的那股暖流虽在过璇玑等关穴时稍有凝滞，但尚能抵抗，但几周天后，运行阻塞渐小，可那股寒气也越强，阴阳冷暖焦灼于梁靖体内，争斗至此，梁靖体内经脉杂乱无章，好似河流泛滥，几近失控。

　　梁靖脸色铁青，双眉凝结白霜，止不住的寒颤。便于此时，一股暖流自他的百汇玉枕而下，经身柱神道，梳理了梁靖的经脉，代替佛门罡气，压制住了他体内的九幽寒脉。

　　暖意融化了梁靖的眼皮，他的那双小眼缓缓闭上，竟是沉沉睡去。

　　梁靖拼死将佛门罡气渡入玄悲体内，阻止玄悲堕入魔道。此刻，玄悲重又开始呼吸，右肺的伤口呼吸的牵动下，撕裂开来，鲜血流得更多，玄悲痛苦的咳嗽，血沫顺着嘴角，止不住的留下来。

　　出人意料的，他痛苦，林壹晗似乎更痛苦，她发了疯似的，从背后抱住他，呢喃道：“大师……”

　　小小的林壹晗，把脸贴在小小的玄悲背后，她的眼泪混着他的鲜血，染红了两个人，很温热。

　　那棵菩提守护着玄悲灵台中最后一丝清明，树下的林壹晗是人间惆怅客，不知何事泪纵横。泪水一滴滴落入洪水中，平抑了滔天巨浪，化为一片苦海。

　　悲伤的苦海。

　　雨停，云散。灵台恢复清澈。

　　玄悲双瞳中的墨色渐退，他缓缓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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