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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鸿影渐远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

        “慕公子。”

        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他不耐烦地说:“什么事?”

        “夜深了,请您歇息。”

        “知道了,马上去睡。”

        把人打发走后,慕临微仍一杯一杯地喝酒。酒入喉,冲不淡一丝一缕惆怅。

        “寻燕。”他低低念道。

        元平国怀安十六年三月九日,她穿上了两年以来唯一一次女装,那般惊艳。她眉眼中倒映万家灯火,悠悠地,照进他的心。

        已三年。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记得一清二楚,每一次回想起,便如那刀,一点一点割着他的心。他不愿再想起,可偏偏那人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把他侵蚀成一具空壳。

        记忆恍惚又回到那年,他颤抖地问:“你要去哪里?”

        大雪纷飞,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远去:“我也不知道。”

        他是想拉住她的,可偏偏,没有。怎么,怎么能不拉住她呢?

        他毕竟什么也没做。所以,鸿影渐远,人间大梦。

        他放下酒杯,怔怔看了一会儿窗外。灯,一夜未灭。

        夕蓬莱坐在弈珣对面,神情僵硬。

        她下意识去摸腰间的佩剑,没摸到。她忘了,昨天她把剑扔桌子上了。夕蓬莱不由得看了一眼认真喝茶的弈珣。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不愧是太子。

        夕蓬莱开始挪凳子,挪啊挪啊挪。梧萧萧看了看坐在上首的弈珣,又看了看夕少主,说:“少主,您别挪椅子了,您一挪,为了不越过您我也得挪啊。”

        弈珣被茶水呛着了,咳了好几声。

        夕蓬莱停止了挪凳子。她“温柔”地看了一眼梧萧萧。

        气氛尴尬。

        忽然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把三人吓了一跳。梧萧萧急于逃离这里,就说:“我去看看。”

        只剩他们俩了。

        夕蓬莱:“我也去看看。”

        太子虚虚一拦:“不必。让萧姑娘去就行。”

        夕蓬莱眉毛一挑:“太子殿下有什么事吩咐?”

        “无事。”太子面对着满心怨气的夕少主,依旧平静。

        随后便无话说了。各想各的心事。

        静默了好一会儿,弈珣突然听见夕蓬莱十分平静地说:“那位故人,你放下了吗?”

        夕蓬莱平时说话,大多带有一种浓浓的火药味,像现在这样平静地说话,实属少见。弈珣沉默了一会儿,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润笑意,如冬日暖阳,照在寒冷的土地上:“没有。”

        夕蓬莱始终没有去看他。她知道,弈珣必然会露出一副情深不悔的模样。她冷哼一声:“你这般念着她,不是好事。忘了吧。”

        他笑意越发温和:“说忘就忘吗?”

        夕蓬莱脸上的神情突然奇异地变了,唇角居然露出一丝笑意,眼神也温和起来,带着一种天真、无忧无虑的感觉。弈珣注视着她,敏锐地发觉了这这种变化。他的心骤然一疼,因为那位故人,也有着这样的神情。

        夕蓬莱显然发现了自己的变化,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漠。

        “我去找萧萧了。太子殿下,失陪了。”夕蓬莱看了一眼弈珣,弈珣点头:“去吧。”

        黑衣人正扒着墙,认真地看着屋内的弈珣。夕蓬莱一笑,冷到人骨头里:“喂,别看了。”

        黑衣人一惊,抽出腰间佩剑就向夕蓬莱刺去。夕蓬莱一动不动,直到就快刺中她时,她才躲了一下,反手扼住对方喉咙:“敢挑战长风派少主,胆子挺大啊。”

        黑衣人被她狠狠抵在墙上。黑衣人挣扎了一下,说:“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派我来的吗?”

        夕蓬莱的面孔上滑过一丝不耐烦。她收紧了握在黑衣人脖子上的手:“没兴趣。”

        黑衣人:……

        夕蓬莱突然松开了手,黑衣人滑落在地上喘息。她冷冷地看着,说:“司容?”

        黑衣人如没有听到一样。夕蓬莱道:“或者,晋阳王?”

        黑衣人一惊,抬头看着夕蓬莱。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夕少主,您还是不够谨慎啊。”

        夕蓬莱不屑地哼笑:“怎么?”

        他突然以极快的速度一跃而起,朝断水的方向飞奔。黑衣人边跑边说:“夕少主,我轻功极好,你追不上……呃……”

        他突然说不了话了,看见自己的身体突然倒下,激起一片尘土。

        夕蓬莱俯下身子,盯着他那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说:“现在,是谁不够谨慎呢?”她拍了拍手,一名弟子走出来,单膝跪地。

        夕蓬莱随意地说:“去清理一下,别吓着太子殿下。”

        “是。”

        夕蓬莱看着黑衣人的尸体被拖走,自言自语道:“居然敢偷看我的人,活腻了吧?”她摇摇头,朝念墨轩走去。

        这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夕蓬莱来到念墨轩,悄悄翻窗户进了梧萧萧的房间。

        梧萧萧吓得大叫,夕少主“嘘”了一声:“掌门就在隔壁。”

        梧萧萧平复了一下心情,低声吼道:“少主,有正门你不走,跳什么窗户!”

        夕蓬莱:“习惯造就一切。”

        梧萧萧问道:“少主,什么事?”

        夕蓬莱在这个房间缓缓踱步,似乎是想观察什么:“你出去遇见什么了?”

        梧萧萧努力眨着眼睛,试图用可爱的外表让夕蓬莱不再追问。夕蓬莱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在梧萧萧眨眼眨的要疯掉时说:“眼睛有什么毛病?”

        梧萧萧:“少主你体会不到我的可爱。”

        夕蓬莱:“所以呢?你遇到什么了?”

        梧萧萧:“什么也没有啊。”

        夕蓬莱:“给你一次机会重说。”

        梧萧萧用笑容掩饰自己的慌张:“确实遇到了个奇怪的事情。”她连忙走到一幅挂在墙上的画前,取下了这幅画。画后面却不是墙,而是一段黑黝黝的密道。看不到尽头。

        夕蓬莱有些惊讶,念墨轩竟别有洞天,而她这个当少主的居然不知道。

        夕蓬莱道:“暗门?”

        梧萧萧点头,拉着夕蓬莱走进去。夕蓬莱感到眼前一黑,问道:“这么暗?”

        梧萧萧专注地看着前方:“我走了不下上千遍了,暗也没关系。”

        夕蓬莱心想,这哪里是暗,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你梧萧萧走得多了知道大概方向,我呢?

        梧萧萧正等着夕少主求她带路呢。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牵起夕少主的手,像教小孩子走路一样拉着她一步一步走。嘿嘿,以往她俩学武,夕蓬莱总比她学得好,于是夕少主常常奉娘之命教她武功。现在就不一样了,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有了光亮,夕蓬莱问:“到了?”

        梧萧萧:“少主你……”

        夕蓬莱一笑:“想问我怎么在没有你帮助的情况下走到这里的?”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听你的脚步声。”末了,她拍了拍目瞪口呆的梧萧萧的肩膀,说:“萧萧你想的真美。”

        夕蓬莱向前走去。她看见一根蜡烛映照着榻上男子苍白而又精致的脸,男子衣袍散乱,隐隐有血迹渗出,不过伤口已被胡乱包扎过,一看就是梧萧萧这个医术上的半吊子包扎的。当然夕蓬莱自己医术也不怎么样,所以她没有嘲笑梧萧萧。

        梧萧萧小声说:“我也不认识他,只是觉得他伤得很重,就把他带到了念墨轩,差点被掌门发现。”

        夕蓬莱缓缓地说:“萧萧你摊上大事了。”

        梧萧萧抖了一下:“少主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你用如此沉痛的语气说话,我我我,我怎么了?我就要命不久矣了吗?还有多少日子?”

        夕蓬莱揉了揉额角,道:“闭嘴。”梧萧萧立时闭嘴了。夕蓬莱一指男子腰间玉佩,对梧萧萧说:“仔细看。”

        梧萧萧仔细看了看,不确定地说:“难道这个人——”

        夕蓬莱欣慰地点头,夸道:“想不到萧萧你还挺厉害。”

        梧萧萧斟酌了一下,补全了这句话:“难道这个人很有钱?”

        夕蓬莱:收回前言。果然对梧萧萧这个傻子抱有期望是不明智的想法。

        梧萧萧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你看这玉佩质地,啧啧,要是卖了,一定能卖个好价钱!还有……”

        夕蓬莱抽了一下嘴角:“卖什么卖!我先把你卖了!”说完,她还打量了一下梧萧萧,“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梧萧萧惨叫:“少主你吓我!”

        夕蓬莱皱眉:“好了,别叫了。”她拽着梧萧萧,指着玉佩说:“看不见这上面的字?”

        玉佩在烛光下泛着莹莹的光泽,上面刻着四个字:万年昇安。

        念墨轩。梧乔木的房间。

        梧乔木的面前放着一杯茶。她的面庞隐在水汽后,看不清神情。她轻轻说道:“太子驾临,我理应去拜会。”

        她的侍女朱霞道:“有少主在,您若实在不想去也可以。”

        梧乔木冷笑:“有少主在……担心的就是她!”梧乔木对朱霞说:“太子来此的消息不要放出去,谁敢在外面乱说……”她的眼神忽然冰冷,“格杀勿论。”

        “是。”朱霞恭敬地说。

        朱霞莫名有些难过,掌门原先不是这个样子的。要不是因为那个人,她一定会很幸福吧。

        梧乔木的嘴微微动着,朱霞努力辨认口型,应是在念经文。朱霞想起,昨天,是郑姑娘的忌日。

        想必这经文,也是念给郑姑娘听的。

        朱霞很小的时候就跟随梧乔木了。她亲眼见到过,梧乔木拉着郑姑娘的手,许下心愿:“我们一定要在一起,觅得如意郎君,一起看我们的孩子长大,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朱霞的眼眶骤然酸涩起来。那时掌门和郑姑娘还很年轻,充满对未来的向往。转眼,已十几年了。

        物是人非。

        朱霞趁梧乔木没有注意,飞快擦了擦眼角的泪。她轻轻退下,没发出一点声响。

        而此时的梧乔木,见朱霞离开,才擦掉眼角的泪。

        梧萧萧、夕蓬莱、陶天涯和神秘男子齐聚过清居。

        据陶天涯所说,此人只是失血过多才会昏迷。很快就会清醒。

        陶天涯说完,夕少主可怕的目光立刻从陶天涯身上转移到梧萧萧。

        夕少主慢悠悠地说:“‘万年昇安’,如果我没记错,邻国国名为‘昇安’。昇安国的皇子都有这样一个刻有‘万年昇安’的玉佩。”

        陶天涯接着说:“有一位皇子,排行第三,自幼聪颖,可昇安国皇上误信谗言,将三皇子逐出国境,二十二岁前不得回国。”

        夕蓬莱与陶天涯齐声说:“这位皇子名讳莫尚锦。”

        梧萧萧:“你们是怎么做到从一枚玉佩中看出他是谁的?”

        夕蓬莱看了她一眼:“谁跟你一样,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

        梧萧萧:这就是来自学霸的蔑视吗?

        梧萧萧诉苦:“我与他只是萍水相逢,见他在寒蝉林被追杀得很惨,就发发善心救了他。亏得我轻功好,那几个人被我甩丢了。我让几名弟子抓住他们,弟子回禀说那几个人服毒自尽了。”

        陶天涯道:“萧萧,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梧萧萧紧张地问:“什么?”

        陶天涯郑重其事地说:“你可能会欠一笔巨债。”

        梧萧萧惊呆了:“啊?少主,你会帮我还吗?”

        夕蓬莱冷酷地说:“不可能。”

        陶天涯道:“你会欠一笔风流债!啊哈哈哈哈……”夕少主打断他的笑声:“又从话本上看的吧?我让你看话本是想修炼你的情商,不是让你嘲笑别人的!”

        梧萧萧一脸迷茫:“你们在说什么?”

        “咳咳!”昏迷的男子醒了,睁开眼睛迷茫看着三人。

        陶天涯和梧萧萧看向夕蓬莱。从他们的眼神中夕蓬莱感受到这样的信息:你是长风派少主,要应对这家伙,你自己来。

        夕蓬莱试探地问:“三皇子?”

        男子微微点头。

        夕蓬莱:怎么?她命犯皇族吗?刚来了个太子,又来个三皇子。

        梧萧萧呆滞地说:“我真想不道顺手一救会救一位皇子。”莫尚锦看向她,突然笑了:“萧姑娘!”

        夕蓬莱皱起眉头,陶天涯大着舌头说:“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莫尚锦又看向皱眉的夕蓬莱,添了句:“寻燕姑娘?”

        夕蓬莱面无表情地说:“您认错人了。”

        “是吗?”莫尚锦将信将疑。他又转头去看陶天涯,看了很久,脸色突然变了。

        陶天涯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也不太好。

        梧萧萧好奇地说:“他们俩莫不是看对了眼……哎哟!”夕蓬莱收回刚弹过梧萧萧脑门的手,道:“你不是少主,自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梧萧萧央求:“怎么回事啊,告诉我嘛。”

        夕蓬莱还未答话,陶天涯已凶狠地瞪了梧萧萧一眼。

        梧萧萧又换了个问题:“他是怎么认出我和你……哎哟!”

        夕蓬莱又一次收回手,把梧萧萧拉到一旁低声说:“那两年。”

        “哦,我知道了……”话还没说完,又被夕蓬莱拍了一巴掌:“知道就知道,声音那么大!”

        夕蓬莱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她的脚一点一点挪向门口……

        “砰!”

        夕蓬莱稳稳撞向了站在门口的某人。

        某人极有分寸地抱着她,笑道:“撞我干什么?”

        夕蓬莱反应奇快地扼住某人喉咙,看见这人是弈珣,她皱皱眉,但不是那么想掐死他了。她从弈珣怀里钻出来,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眼神诡异。

        夕蓬莱道:“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

        梧萧萧接口:“对,你不是故意的,你是有意的。”

        怒火一直在烧夕蓬莱,烧得火红。梧萧萧体验到了快乐。

        弈珣问道:“尚锦,你怎么在这儿?”

        莫尚锦咳了一会儿才说:“还不是我家几个兄弟。”

        弈珣和莫尚锦是好友。莫尚锦游历大江南北时遇见了弈珣,二人一见如故,十分谈得来。后来莫尚锦于一年前与他告别,二人就再没见过。

        陶天涯说:“我觉得过清居已容纳不下二位了。”这句话提醒了他们。夕蓬莱说:“三皇子就先住在这儿的客房,让陶天涯好好为他治伤。太子殿下似乎很想和三皇子叙叙旧,那就现在这里,过一会儿再走。”陶天涯抗议:“他的伤不需要治!”

        夕蓬莱突然咳了一下,缓了一会儿方说:“是吗?”

        陶天涯看了一眼莫尚锦被血染红的袍子:“也许,不是?”

        夕蓬莱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现在,是春天?”

        陶天涯点头:“是啊。难道!少主你真是……”

        梧萧萧呆呆地看着他们:“你们在说什么?”莫尚锦突然说话了。他看了一眼梧萧萧,不好意思地说:“萧姑娘,你能不走吗?”

        静了一会儿。便是正恼怒地看着夕蓬莱、想进行一番长篇大论的陶天涯,也不说话了。

        陶天涯于良久的静默后第一个回过神来:“我竟一语成谶了。”

        梧萧萧摇头:“我得回念墨轩。我娘肯定会问我怎么回事。”

        莫尚锦没再说话。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

        最后,梧萧萧回了念墨轩,尽管莫尚锦热切地盯着她,她也没改变主意。夕蓬莱出去和陶天涯说了会儿话,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弈珣想去听听,被莫尚锦拦住了。莫尚锦说:“你一个太子,去偷听壁角?而且夕少主武功很高,你一去听,她马上就发现了!”

        陶天涯心情很低落。他的本意是想让尊贵的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回去,谁承想他们居然要先留在过清居。弈珣也就罢了,毕竟他和莫尚锦叙完旧就回衡阳轩。但莫尚锦可是要住这儿养伤的,万一莫尚锦为了恶心他给了他一个官做……

        已被折腾出“当官恐惧症”的陶天涯觉得,他的前途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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