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章 出征
除夕夜，再大的事也要放在一边，一家人团团圆圆，迎接新春才是最要紧的，云山清却问他爹去不去书房，这事很反常。
云世琼面露不悦，道：“什么事？”
母亲与祖母正喝茶，兄弟姐妹都在，最小的云山远才六岁，云山清含含糊糊道：“就是，嗯，就是今天上午的事。”
云世琼皱眉道：“别不安分。”
云山清缠着他道：“我想得很明白，你就听听嘛。”
云世琼拧不过他，站起身道：“过来吧。”
云山清见父亲松口，回头向二弟使了个眼色。云山平会意，一言不发跟在大哥身后，兄弟二人跟着云世琼，来到书房。
门都没来得及关上，云山清迫不及待道：“父亲，你和宗大人求求情，把我们哥俩调去徐将军手下吧。”
果然与长安十八卫增援征南大营有关。云世琼皱眉，道：“你不是一直嚷着要军功么？你若是想临阵退缩，我打断你的腿。”
云山清冤屈道：“我怎么是临阵脱逃，去平东大营的军功更大嘛。”
云世琼心中一亮，问他道：“说说看。”
云山清道：“遥将军领着长安十八卫去西信州，加上庞将军的征南大营，三十万人，怕是会把洞庭水师打出屎来。可是二十万平东军，堵在建康城的门口，我猜圣上更在意那边。等庞将军和遥将军收拾完萧承泽，已经会与平东军会合。”
“多少年来，建康城杵在江南，圣上一统天下的大业，总也没成。南齐本来就势弱，竟然分兵两地，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剿灭洞庭水师的功劳，那能比得上灭齐的功劳大。”
云世琼道：“你凭什么笃定圣上会让徐衍之统帅三军。”
云山清道：“洞庭水师的功劳给了旁人，攻打建康的功劳，总要留给徐将军吧。再说了，徐将军的姐姐……”
云世琼咳嗽一声，打断他道：“别乱说。”
云山清道：“我哪里乱说了，上一次灭北齐的功劳，就都给了徐将军。外面早就传圣上和他的姐姐有……”
云世琼一巴掌抽在他的后脑上，道：“你知道个屁。”
云山清捂着脑袋道：“我不说，别人也会说。”
云世琼又是一巴掌，道：“还学会了顶嘴。”
云山清逃到一旁，道：“反正这次军功一定会落在徐将军头上，没跑了。”
云世琼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欣慰，山清这孩子到底是聪明，长进了不少。其实今日在朝中，圣上降旨调动长安十八卫时，他已经猜到圣意。此时，他忽然想起，数日前，侯莫陈洛曾经提到的赌局，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下注。
云山清追问道：“父亲，行不行嘛？”
这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云世琼沙场出身，杀伐果断，片刻拿定主意，道：“我明天问问宗岳。”
云山清喜出望外道：“多谢父亲。”
屋内的兄弟二人，虽一奶同胞所生，但云山平比他大哥更沉稳，只听他道：“大哥请父亲将我们兄弟二人调去徐将军手下，父亲都会误以为我二人临阵退缩，这件事如果真成了，指不定李弼辅那些文人会怎样说。”
云山清道：“理他们干嘛，一帮误国的腌臜货。”
云山平顾虑道：“这事说不清楚，而且得了军功，更会有争功的嫌疑。”
云山清不甘道：“白捡的军功说要就不要了？”
云山平道：“父亲，不如你将大哥调去平东大营，我随着遥将军去西信州。”
云山清一拍脑门，道：“是个好办法。”
云世琼点头默许，又道：“今个除夕夜，先去厅中吧，明早我去宗岳府上一趟。”
天启二十二年，岁在癸酉，正月初一，云世琼去宗岳府上拜年，按理说，对方的品轶在他之下，本应宗岳登靖国公府拜年，云世琼行伍出身，不在意繁文缛节。
军中调动不易，但云世琼身为当朝大柱国，统领大周兵马，与徐衍之有旧，这点事对于他倒不难。长安十八卫出征在即，宗岳划拨两营六百骑兵，作为云山清的亲卫，这事便定下了。
又隔了一日，圣旨传来，定下大军开拔奔赴西信州。
正月初五，一片艳阳。
长安十八卫军中游骑校尉，邓景行一身戎装离家。此时他脖子上骑着一个三岁大小的孩童，是他的独子邓致钧。邓致钧不知今日为何街上这么多人，他只抓着爹爹的头发玩弄，咯吱吱的咧嘴笑着。
邓胡氏心思复杂，挽着自家汉子的臂膀道：“打仗时，你可要小心些，莫要冲在前面，多躲在人家身后，我心里才安生些。”
邓景行不满道：“娘们家懂个甚，躲在后面被监军一刀砍了，上哪说理去？再说，遥将军把我调到云都尉手下，又不是去西信州。”
邓胡氏犹想再叮嘱两句，又觉得送别要不能说晦气话，于是她强颜欢笑道：“是了是了，我们女人家，什么都不懂，只懂你要回来。”
邓景行哈哈笑道：“那是自然。”说罢他又颠了颠脖子，邓致钧在他颈上颠簸得上下起伏，被逗的嗤嗤直笑，邓景行又道：“是不是呐，儿子。”
邓致钧哪里知道他爹在说什么，只咧着嘴道：“是。”
邓胡氏抿着嘴，眼中流露着不舍和依恋。
邓家三口且行且近，不多时，已到了南城门，邓景行将儿子放下，交于妻子，道：“回了军中，可不能没了规矩，你就送到这里吧。”
邓胡氏哽咽道：“我不说话，装作不认得你，成么？”
邓景行皱眉道：“婆婆妈妈的，总给我添堵。”
邓胡氏眼泪婆娑，伸手抚摸着丈夫的脸庞，道：“听你的就是。”
邓景行伸出粗糙的大手，帮妻子理了理云鬓，道：“回去吧。”
邓致钧被娘亲拉扯着，看着爹爹越走越远，他忽地哭出声来。
邓景行听到孩子哭声，心头一酸，他忍不住转身回来，又从行囊里拿出一个苹果，放在儿子手中道：“大男人哭个甚。给你个苹果拿去吃，不许哭，再哭将来怎扛得了刀。”
邓致钧倒是听话，他稚嫩的小手，抓不住爹爹塞过来的苹果，只好双手捧着，小眼泪汪汪得看着爹爹。
邓景行见状，笑道：“这才是我邓景行的儿子。这果子是爹爹最爱吃的，现在给了你，你可不能再哭。”
三岁的孩童，正是咿呀学语的时候，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邓致钧断断续续道：“爹爹，最爱，果子给我。”
邓景行笑了笑，道：“乖儿子，跟你娘归家去吧，爹过年就回来。”
邓致钧双手捧着苹果，举起来送到爹爹手边，道：“吃果子，最爱。”
邓景行心中一暖，接过来狠狠咬了一大口，开心摸着邓致钧的脑袋道：“谢了，儿子。”
邓致钧懵懂无知，见爹爹开心，他破涕为笑，也笑得开心。
邓景行又从行囊里拿出一个苹果，放在儿子怀中道：“咱爷俩一人一个。”
这苹果是邓胡氏买下来留给丈夫路上吃的，她不满道：“这当功夫就吃了两个，你路上咋办？”
邓景行听着媳妇碎碎叨叨，不耐烦道：“破果子，又不是买不到。”
邓胡氏怨道：“那还不得花钱？”
邓景行笑道：“等老子这次攒了军功回来，啥果子吃不起？”
邓胡氏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憋不住笑，又用手指拧了自家汉子胳膊一下，佯怒道：“德性。”
邓景行装道：“哟哟哟，这下坏了，我胳膊被你拧折了，回不去大营啦。”
邓胡氏笑道：“那感情好。”
邓景行忽然探头上前，在他媳妇脸上亲了一口，道：“贻误军机，本将先小惩你这婆娘一下，待我凯旋，定要好好整治你一番，让你下不得床。”
邓胡氏被他逗弄的脸通红，口中不由骂道：“你这色鬼。”
邓景行敛去笑容，轻声道：“回吧。”
邓胡氏道：“再等等。你别挂念我们母子，走吧。”
邓景行伸手摸了摸媳妇的脸颊，再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道：“那我走啦。”
胡氏难过得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
邓景行重又转身出城。走了没几步，他忽然又听到儿子哭声，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见儿子正捧着苹果蹲在地上，望着他嚎啕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他再看向自家媳妇，见她泪眼汪汪，只是冲他挥了挥手。邓景行暗中咬牙，当下不顾儿女情长，大步出了城。
南城门外，十五万人马集结在此，齐整划一，看得人心中壮怀激烈。
时任监天司卿陈舍人向大柱国云世琼躬身道：“大人，时辰到了。”
云世琼今日身披铁甲，头盔乌黑发亮，顶上一缕红缨飞扬，与他身后大红斗篷相映成辉。他听见陈舍人的话，迈步走上长安南门城楼下，跪地仰头道：“吉时已到，请圣上降旨。”
大周天子启帝，望着城下的虎狼之师，沉寂的热血被燃起，郑重道：“出征。”
云世琼得令，中气十足喝道：“响号角，起鼓。”
号角声呜咽长空，擂鼓声滚雷在地，城外驻马千万，将士昂然南向。
云世琼从怀中掏出虎符，印在军令上，喝道：“挂旗，出征。”
他身旁的传令官得了军令，在城头长挥舞令旗，同一时，大军各处飘起锦旗，两万重骑，四万轻骑，九万步卒，尽数南去，铁马踏冰原，大地震动，旗鼓相望，连绵四野。
今日万里无云，九重天上金乌独立，光芒洒在长安城头，启帝黄袍分外醒目，他身旁洛太师银丝梳整，白髯墨冠，一扫往日暮气沉沉的模样。而启帝的另一侧，那个捏泥人的老匠人，腰间挂着一把刀，一把普通的军刀。此时启帝立于高处远眺，所望处万人戴甲，缓缓南行，他注目良久，迈步登上虚空，一声龙吟，道：“朕在长安，静候凯旋，祝众位将士，武运昌隆！”
他的声音响彻方圆数里，出征的十几万人听得真切，顿时血脉贲张。
二十九年前，雁行山庄英雄会，宇文云志初入江湖。二十五年前，镇北军问津风陵渡，宇文云志独战江湖十大高手第八位，散人金宏。宇文云志胜，从此取而代之。宇文云志登基二十年来，极少人提及这个江湖排位，新一代军中将领，嘴上不说，心里明白江湖十大高手的名号，是在拍圣上的马屁。
此刻，启帝御风而立，声音响彻九霄，这种修为境界，在那江湖的排位，名副其实。
圣上一展知微境的修为，让长安十八卫的士气大振，九万步卒高举战刀，喝道：“武运昌隆，战之必胜。”
长安城头望人间，大周兵马甲天下。
老匠人心中触动，七年了。
时隔七年，大周铁骑再出潼关，兵锋向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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