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信任迷局

　　下午下班时间，刚回T区公司放了东西的江妍一下楼，就看见了约她今晚一起吃饭的一身素色休闲装的林浅月。别说……浅月把她这第一任前男友再次变回了现男友后，打扮还真朴素了不少。

　　“妍姐，听说你今天上午出了趟短差？抱歉啊，我昨天回来地有点儿晚，吵到你休息了吧……”

　　“哦？没事儿，我昨晚其实在弄设计大赛的东西，也弄得挺晚的。你回来的时候，我还没睡呢。”

　　“噢这样……我今早才看到我男朋友说，他昨晚下楼之后，望见你那儿亮着台灯，还以为我那么晚回吵醒你了呢……呃不过你准备比赛也辛苦。以后我还是尽量跟他约早点的电影早回，免得吵到你创作和休息。”

　　“其实也没事儿，我没受多大影响。”江妍轻笑一声转移了话题：“不过我们那老房门，我想跟你商量一下，确实该换了……当然，我知道，林总跟我说过，那儿是你们一家以前住过的地方。你们可能对那儿的一切有些情结。但这门，如果再这么硬拉下去……怕是安全都要得不到保证了……如果你也觉得可以的话，你找个时间去跟你父亲林总商量商量吧。”

　　“哦，这倒是……”这老木门，林浅月也觉得该换了。即便它是父的一位已故的朋友送的，可毕竟它已经基本失去了实用性：“不过我爸最近那边总公司和设计大赛的事都比较忙，估计没什么空管到这种小事上来……”林浅月挠挠后脑勺想了想：“嗯，没事儿，不用跟他商量，周末我直接找人来换了就是了。他都将就我的，到时候我跟他说一声就行。”

　　“也行吧……那我们找地方吃饭？”

　　“好。”林浅月习惯性地挽着跟她差不多高却显得更有气势些的江妍一起走……也怪，明明她比自己瘦好几斤，怎么反是她看上去更壮些。

　　刚出竹林公园的竹隧道门，前方不远处阳贺的背影让二人同时惊地微微皱了眉。她们看到，他转去了通往A大方向的路。对这个人，她俩各有各的恐惧，也都没跟对方交流过过。这次也不例外，她们不约而同转进了她们回家方向的小路，与阳贺去的方向恰巧相反。

　　“小影，帮我找阳瀚维问一下浅月男朋友的相关信息。”受到阳瀚维的邀请，正在一家自助餐厅用着晚餐的苏霓影忽收到了来自江妍的这条短信。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拿着手机呆了一会儿。

　　刚到取餐区晃了一圈回来的阳瀚维把一小盘西瓜片递到她面前，恰巧见她发呆的一幕：“吃点儿水果吗？”

　　“哦，谢谢。”她回过神来，戴上礼貌的刻意微笑接过他递过来的餐盘，拿了一片西瓜咬了一口。

　　“刚看你在发呆，在想什么，方便说吗？”他回到对面自己的位子上。

　　“你说……浅月的男朋友之前做的那块儿，对老师来说是不是最关键的？”

　　“江妍的制造，每一块的设计和研究都很关键。不过要我来说的话，我觉得你之前做的数据收集和测试优化，还有，基本结构好像也有你的部分功劳吧……我觉得这些比他之前的模拟细胞更关键。他之前的那块，也就是个材料和供能硬件的研究。不可或缺，但也说不上最。”说到这儿，他忽皱皱眉：“……你该不会是在试探我可能会怎么利用你吧？”

　　“噢，没有。”她望向窗外的天空，孤独的弯月周围，没有星灯：“你别总猜我的想法，浅月教你那套猜心不好使，别再用到我这儿来了。如果我在想什么全都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的话，我会觉得非常可怕。”

　　“……我也是不自觉的。”他有些无奈尴尬一笑。“不过如果你很介意的话，我会尽量改的。”

　　“不自觉的？”听这形容，她倒产生了些好奇：“那你感觉的变化，你觉得，是由某些主因素按什么复杂算法的综合计算得到的么？”

　　“这我也不知道，至少我现在还没推出什么固定的规律。”他其实不太喜欢聊这个，做了二十几年普通人却忽被换了身份的他，现在还是更喜欢普通人的老身份。不知道是因为习惯，还是以后再也回不去了。不过如果是她想问的话，他也并不反感。

　　“哦……”没得到答案的她低头看了看他们这一整桌的食物。牛排，羊腿，扇贝，炸鸡，烤串，蔬菜沙拉，小炒，水果，披萨，炒饭，面条，蛋糕，酸奶……残渣盘里，什么都有。一抬头，他还在津津有味地扫荡着一碗红烧牛肉面。想起中午，他也就只跟她分了几个速冻馄饨而已，她忽有些愧疚：“抱歉啊阳师兄，中午没招待好你吧……呃不过……以前我好像没见你这么能吃啊……”

　　“没有，中午我吃得挺好的。但既然来了自助餐厅，当然每样东西都得尝尝了。”他不正经的玩笑总是脱口而出：“怎么，怕我把你吃穷了？”

　　“又不是我买单，我怕什么……”她从盘里又拿起一片西瓜。这时，她的手机里又振动出一条短信。这次是来自林浅月的，说阳老板好像又去找黎源了，然后表达了一大段不安。看来这个黎源，还真掌握着老师的什么关键的技术……她灭了屏幕放下手机，十指交叉托着下巴撑在桌上，一副发呆似的思考状态。

　　他抬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小影？小影？又怎么了？能告诉我是什么短信么，又是江妍的么？”

　　“哦。”她依然是呆得有些迷糊的样子：“是浅月，她说老师又去找她男朋友了……”对啊，早上妍姐说……她缓缓转头，谨慎地看着他，好像带些敌意：“今天好像是老师送你过来的，对吗？他去T区找浅月她男朋友干什么，这件事儿你知道多少？”

　　他耸耸肩，摇头道：“我不太清楚。之前我以为他只是例行周末去见江妍而已。”

　　“他之前就没给你透露过点儿什么别的事？”虽然她相信现在他不会骗她，可这不太说得通。以阳贺对他的态度，应该不会对他隐瞒行踪。

　　“他确实没跟我说过他去那边有要找浅月的男朋友的计划。”必须拿出合理的解释，才能得她信任了：“而且，他之前就没安排过我认识那个研究模拟细胞的生物医学生，甚至有一定瞒我的成分。如果当年，那个学生就是浅月的男朋友，那现在即便老师真的要去找他，那也不会告诉我的。”

　　“那他送你到我小区门口，只是顺路而已么？”

　　“嗯，只是顺路而已。你放心，他不知道你住在那个小区。只是他照导航在前面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我跟他说我就在这儿下。浅月父亲的公司就在前面那条街上，他不会怀疑的。”

　　“哦，其实他知道也没什么……况且，只要想知道，他总能知道的。”她缓缓放下了一弯只剩下绿色薄外衣夹着白肉的西瓜皮，视线低低地停留在它身上：“其实这点对我来说，你跟妍姐也差不多。你们实力足够，想知道我的什么信息，或者想利用我做什么都太容易了。只要你们想知道，我总是藏不住的。以前，我还会想，自己能做点儿什么改变我的生活现状。从C区呆了之后，再也不敢有妄想了。”

　　他抬起头看着她一脸的丧气，莫名有些心疼：“对不起……”

　　“嗯？”她一脸茫然地抬起头：“你对不起我什么？”

　　只有星星零零的几展灯昏昏暗暗点亮的这方空洞的环境，如星光暗淡的夜空般有些死寂，他却扬起一抹微笑：“没什么……如果你没觉得我打扰到你的生活，那当然更好。”

　　她可丝毫没被他的笑容打动，没好气道：“……你当然打扰到我了。干嘛啊，动不动就跑我家来。也就幸好我家人都不在火车站这一片活动。如果被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看见了，我都不好解释你是来干嘛的。”

　　“呵，”他一下笑出了声：“如果哪天真遇到你的家人或者熟人之类的，你只管跟我介绍清楚你们的关系就行。人家要是跟你问到我什么了，我来解释。”

　　她摆摆手道：“你算了吧……那次遇到孟巡的时候，你就剩胡说了。什么叫从C区专门开车过来送我的？弄得后来孟巡那对我偏见都大了……”

　　“那次我确实是专门想来陪你，想确保你安全的。没毛病啊……”他耷拉着一双可怜巴巴的长眼，一副被冤枉的语气解释道：“我可是认真的，难道你没看出来么？”

　　她把头偏到一边，声音没有一点温度：“我不太想说会伤害你的话，你别老逼我。”

　　“我不介意你偶尔想伤害我一下……”我需要你的表达，你的数据：“我记得，很早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不用总是自己憋着，憋着很难受。”

　　“别闹了，还能不能恢复你阳师兄的正经了。”

　　“怎么？吃饭时间还想让我教你点儿什么还是给你布置点儿什么任务？”

　　他还真拿出了当年的口气跟她说话……现在想来，他知道他自己的身份前后，其实对她，态度也没太大变化。倒是在别人面前多多少少更沉默……她没接他的话，只是抿了抿唇，催促道：“你赶紧吃吧，我在这儿都坐闷了。”

　　“其实我的食量范围很广，可以自己调节的。想多吃，想少吃，甚至稍长一点儿时间不吃，都是可以的。我知道你一般吃得很少，不过请你吃自助，是想跟你一起多呆一会儿。”他拿起烤串盘里的一根看起来略显单薄的羊肉串递到她面前，轻笑道：“小影，再陪我吃会儿呗。”

　　她接过烤串，不一会儿就吃完了……见对面的他差不多把面前的披萨吃完，竟似还准备去再逛一圈拿东西。她赶紧起来走到了他座位旁边拦他：“还没完了你？差不多得了。这儿的每样东西，你不都已经尝过了么？就算是喂数据，那也该差不多了……”

　　他一只手按在桌上稍稍用力，侧转了身子，抬头面向她。然后抬起另一只手随意地握在她的腕上，貌似认真地分析道：“多喂几次数据，更有利去噪和权值稳定。这样，印象可不更深刻吗？怎么，你怕我撑着？”

　　“……我怕你把自己喂得就知道吃了，其他数据都成了等着被忽略不计的噪点了。自己现在处境还那么尴尬，还把自己喂傻了。你以为你失去利用价值之后，老师和妍姐就都会放过你？”她轻轻甩开了他的手：“好了，差不多走了。你宾馆也还没办入住吧，天都要黑完了。”

　　“好，我听你的。”他笑着站起来：“不过先让我送你回去，好吗？”高她大半头的他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却带着温暖的笑容。他静静地站在她面前，似在等她同意他的提议。

　　不过……昏暗的灯光下，沉默中，空气多少有些暧昧。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双颊何时晕开了滚烫的红色。她闭眼迅速摇了摇头。这次她常用的醒神方法好像不太管用……她远离他后移了一步：“……你这好像不是请求，而是命令吧？”

　　“你应该知道，只要你坚决拒绝，我是会听你的的。”他上前半步：“我以师兄的身份请求送师妹回家，可以吗？”

　　“……好吧。”反正……本来也还有个事，纠结了好久还是准备跟他说的。

　　到她家楼下时，他止住了脚步，本就准备只送她到这儿。免得，惹烦她了：“那你自己上去，我就先走了。”

　　“等等……”她迅速拉住他白衬衫的衣袖角，带他走到楼梯间停下。

　　到这没人的地方是要……她叫住他时，他就已经觉得很奇怪。就算有些话在公共场合不太方便说，可这儿已经到她家了。为什么要到这空荡荡阴森森的地方来？难道……“怎么了？家里让江妍装过监控了？”

　　“嗯。这你都能一下猜到……”呵，真是厉害……

　　他轻轻笑了一声，双手抱在胸前，侧身靠在旁边单调的白墙壁上：“有什么悄悄话想单独跟我说呢？说吧。”

　　“刚才吃饭的时候，妍姐让我找你问一下浅月男朋友的信息。后来浅月又跟我吐槽说老师又去找她男朋友了。刚你说过他之前的工作是模拟细胞硬件相关的研究。所以我猜测……老师去找他，是不是想知道点儿什么，从你们身体基本组分的材料上来限制你们的手段……”

　　“嗯……有可能。不过老师现在知道的限制我的办法，跟江妍干扰我的办法一样。”

　　“啊？老师也用发卡那种信号让你头痛过？”

　　“他用过，只是想让我少逞能多休息会儿，让我以为老加班赶进度，就会跟你一样身体遭不住。不过那时候我已经适应了，表现都是装的而已。还得谢谢你，让我提前适应了。”

　　“嗯……反正，我是得帮妍姐打听消息的。你得在我家聊一次浅月男朋友的情况，我想可能，她能更快地分析清楚情况……但是说哪些、怎么说你要自己看着办。我就是提前告诉你一声。妍姐她，不是很信任你，我不能确定她知道了更多限制你，甚至是……处理掉你的办法之后，还是不会动你……然后老师那边，也不是你真的想一直呆的地方吧……”她知道自己越说越乱了，她的乱糟糟的分析得到的结论就是，不管他跟从同类的江妍还是跟从制造者老师，都很可能是没什么好结果的。不过……他应该能缕清楚，自己找到别的好办法吧。

　　“我知道了。”他微微偏头，把头也靠在墙壁上，目光一直落在一旁的墙角里。这处境，确实头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叹一口气，重新收拾出平静而温和的表情抬眼看她：“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吗？”

　　“噢，没了……那我先回去了。”

　　“嗯。”他把她送到电梯前，再次道别。

　　今天在诊室里值夜班的黎源毫无意外地迎来了他今晚的唯一一个客人，阳贺。相比上次，他已冷静多了。阳贺刚进来，他便放起慢节奏而让人放松的音乐，温和宜人的官腔道：“您好，请问您最近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吗？”

　　阳贺大笑两声：“今天的形式搞的还挺专业的嘛，黎医生。”

　　“看来您这意思，您这次又是给着咨询的钱，来找我叙旧的了？我觉得您下次不用这么麻烦吧。虽然您有的是财富和地位，不在乎这点儿路费和咨询费。不过C区过来也不近呢，多浪费您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呢？”

　　“呵，小黎啊，这就是你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的态度么？”阳贺换了对他的称呼，来展示他们的熟悉程度。

　　“您就直接说，您今天来又想聊些什么吧。”黎源可受够了他这拐弯抹角的聊天方式。

　　“你好像还没给过我请你去C区我那边继续发展的提议的回应吧？”虽然阳贺早已大概猜到黎源坚定地拒绝之意，却还是一开始就重提了这一茬。

　　“抱歉，您的这项提议我现在不考虑，C区的虚幻氛围我还是呆不惯。我觉得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看来你对更先进更强大的力量，还是有偏见。”

　　“可能吧。”黎源向椅背一倒，干脆靠在椅背上，拿出一种极放松的姿态，好像真是在跟老友叙旧。

　　“你也知道，如果我想另请高明，我也肯定能找到的。不过，你特别之处在哪儿你知道吗？”

　　“在于我曾有一段时间跟你一样，也忽然被欲望蒙蔽。”黎源用极度讽刺的语气自嘲道：“以为用一个造物来满足欲望，落地想象，就可以得到永久的美和幸福。”

　　“也就是说现在你觉得，还是必须是小林本人，才更能满足你？”阳贺也跟他一样，向后倒着靠在椅背上。“那就更简单了，要模拟一个不加控制系统的小林那不是更容易？”阳贺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上那唯一一顶亮晃晃的顶灯：“难道还需要我先给你弄出一个小林放你面前，你才能感觉到我的诚意吗？”

　　黎源眼里忽爬上了一丝紧张，即便他早已不再沉迷浅月，也不便随意误伤她：“您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丝变化没有逃过阳贺的眼睛，阳贺满意地轻蔑一笑：“其实啊，我对你的要求也没那么高……你可以继续留在这儿过你喜欢的T区休闲生活，也可以跟你的小林继续呆在一块儿。不过，我要你之前优化模拟细胞用的方法的全部资料和成果，怎么样？”

　　“那些东西不都交给您了么？您当时也不允许我自己留备份带走，现在我这儿，可什么都没有，您还要什么？”

　　“有意思么？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很清楚，你的办公室，我是有监控的。当年你走的时候，说莫名奇妙地找不到了的关于模拟细胞能量流动的猜想那些资料。你觉得我是真不知道它们突然消失到哪儿去了？”

　　“不过是那时候的一些猜测，而且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这些猜想很荒唐。您忽然关心起这些干嘛？”

　　“我最近感觉，那可能是对的。而且它对以后的控制优化可能很有用。既然你已经安于享受T区的生活了，这些东西我具体准备怎么用，就不劳你来费心了。我知道那些东西当时你已经毁了，也没留备份。不过我可以等你重新弄一份。价钱上，你来提，或者你想要什么我有条件提供的东西或者服务都可以。”

　　“就为一份可能没法分辨真假的资料？您觉得值得吗？”

　　“怎么判断真假我自有办法，这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你只需要考虑，是给我提供资料，还是想要个分不清真假的小林……”

　　“你……”

　　“行，今天我就咨询到这儿，感谢黎医生抽出宝贵的时间帮我疏导情绪，再见了。”说完，阳贺直接起身离开了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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