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演技较量
“阳贺，外面有来找你的。去通话室吧。”
被玻璃隔开的对面，苏霓影坐在台前，已戴好了除眼镜外的所有通话交流用的VR设备。
而阳瀚维却坐在跟苏霓影隔了老远的后排等候区，根本没往阳贺和苏霓影所在的方向看，只面无表情地拨弄着手机玩儿。
呵，小孩子脾气。阳贺拿起面前的设备戴好。眼镜一戴上，苏霓影害怕地耷拉着的五官便映入他眼中：“你别怕，他只是个AI而已，而且从来没被喂过伤害人类的数据来训练。他还尚在我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至于他现在对你摆脸子这样儿，你就当是看小孩儿耍小脾气就好。没什么威胁的。”
这时面前的老师和颜善目，像足了一位慈祥的父亲。强大到无论如何都能护孩子周全的，慈祥父亲。“噢，可我过来C区这段时间一直都住的阳师兄那儿……还是很怕他……”
“这我就得说你了。”阳贺无奈摇头，带着一丝真实的失望道：“林浅月跑来告我挪用公款的事儿，你应该知道吧？或许她还请了你来帮她提供什么证据？我这儿的研究是多么超前的、需要保密的，你应该非常清楚。这些保密必然会涉及到一些灰色地带，无可厚非吧。”
“……”怎么听着听着感觉老师说的确实非常有道理……
“唉，当然我也不是怪你。”见苏霓影脸上的尴尬越积越多，阳贺依然保持着刚才的温和语气接着讲：“只是你真的还没捋清楚情况。所以你趁着瀚维最近频繁跟你示爱，让他支援你个在C区的免费照顾。却还不知道瀚维他只是个AI，只是最近在频繁接触感情数据以自我优化，只是开始对外表达情感以测试自己的性能。”
“……老师，阳师兄他……真的是AI吗？”
“看来我的造物确实很成功。这么多年没人发现不说。即便我把事实告诉你了，你还不敢信。”
果然妍姐的那条关系预测不是这个意思么……“那老师专门让我来这趟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要说么？”
“我现在被困在这儿倒不是没能力出来，只是没考虑好该怎么出来才能把这件事儿压得更安静些……你既然参与了数据收集处理，又涉及控制系统。所以你，最好不要卷进这件事来。”
“……财务那边我本来就不清楚，也没什么需要我参与的啊。”
“唉你没懂我的意思。”阳贺摇摇头：“你得离林浅月远点儿。她还有她爸，这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呵，林云剑，我给你喂了这么久资源，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阳贺带着一丝冷笑顿了一会儿后，继续道：“这个案子期间，你最好还是先待在C区。如果觉得害怕瀚维的话，就在公司里先将就一下。公司处处都有监控的，以他AI的敏感度不可能推算出敢在公司里对你怎么样。”
“……就是说我最近必须呆在您的监视之下是么？”
她这么直白的问题就说得阳贺非常不适了。监视。明明现在除了在这个狭小通话室里的活动外，一直在被监视的是自己。“监视和保护，在某种程度上是同义词。”阳贺四处望了望身处的虚拟对话空间：“就像我们现在处在VR设备供我们交流的这空无一人的咖啡厅场景一样，我们的对话只有在这虚拟的场景之中，才会得到保密。不然这通话室不需要引入VR通话，大家各说各的、各吵各的，各自的秘密都被旁人听得真真切切。”
“可VR设备生成的这些记录会被保留啊老师。即便一般不会有人去查，但也不能说是保密吧？”
“这你就小看我了，刷掉这么点儿数据我都做不到，那就真枉坐了这么久S大教授的位子了。”
“……我知道了老师。”
“行，你去换瀚维来，我还要跟他说几句话。”
“哦，好。”苏霓影取下VR眼镜，摘下整个VR头盔放在面前的台子上。余光里，老师没有动作，依然在虚拟环境里呆着，等着。
转身，阳瀚维还一直保持着和刚进来时一样的赌气的样子，呵，他的演技可真行……甚至让她分不清他究竟跟谁，才是在演戏。
“阳师兄……老师让你过去跟他说话……”她弱弱的语气，是他告诉她的这个场合里她对他应有的恐惧。
“哦。”甚是不耐烦。阳瀚维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上前去自己戴设备。
她在他刚才离开的位子边站着呆了一会儿，才缓缓坐下，闭上眼，双手撑着头，感觉今天，头格外疼。
不过这对“父子”好像就聊了一两句吧。没过几分钟，阳瀚维就摘下设备过来，极不情愿地瞥了苏霓影一眼，留下只有一个字的命令：“走。”
“哦。”走前，苏霓影望了一眼玻璃那边刚摘完VR设备的阳贺。对方微笑点了点头，似对自己关照有加……
走着走着，苏霓影却发现阳瀚维没有在领她往楼外去，反是到了与刚才那间通话室隔了老远的另一间通话室去。
“唉？你还要去见浅月吗？”
“对。”惜字如金的简洁。
“……那……我也要进去吗？”
“你不用。就在这等着。”
“哦。”意识到他这场戏还没结束的苏霓影不再说话，自己在旁边的一排等待椅上坐下。她也学着他刚才一样，翻出手机来看看。
“苏姐。据我刚才测到的数据分析，可能有人在试图分取江妍的能量。”
什么？刚点亮屏幕就蹦出来的这条短信着实惊人。今天怎么这么多怪事儿……
发出这条惊人猜测的黎源，其实也只是起床去反锁了储物间的门，再在门上贴了个信号屏蔽器，就继续回屋睡了。硬件上的屏蔽方法嘛，总是简单粗暴的。
“哈唉……”睡眼惺忪的林浅月显然是被扰了瞌睡出来的，哈欠连连的：“瀚维，你这么晚过来，什么事儿啊？”
“老师明天，可能会把事情推到你爸身上去。我先跟你通个气。”
“什么？！”不解中夹着一丝怒火的眉心自然而然地挤出山川：“他挪用的钱，凭什么推到我爸身上去？就算他们生意上有长期的合作，那也是两个不同公司的啊？”
“只要有资金联系，有具体交易证明，这些不是问题。而且竹易设计公司靠老师的各方面支持，可不只是一点点。至于老师是用的什么资源来支持的，你爸他未必不清楚。”
“……”这倒确实是，林浅月没法否认。当初她自己想提前来C区，那么底气十足地跟父请求的时候，正是盯上的父跟C区这位他的合作伙伴阳老板关系好、走得近。结果现在竟然友情越深，伤得越狠么？
“我今晚来，就是这件事要跟你通个气。你还有什么要问我么？”
“瀚维，你现在是什么态度？”他就只说到这儿吗？如果他支持自己告发老板的话，为什么就没有后文了？
“不是老师那边的态度。我现在，要处理的麻烦事还比较多，未必能面面俱到。我可能顾不全的地方，只能先给你们打招呼。”
“哦这样……好吧。”林浅月的困意已被刚才这会涉及到父的事情完全驱散，脑子里却还是一团浆糊：“瀚维……你能不能尽量抽些空来帮我爸想想办法。我，我对他跟阳老板的关系真的完全是懵的，即便你提前告诉我这消息，我也真的想不出之后该怎么办。”
“我觉得林总应该在同意你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过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了。倒不需要你来为他想办法，静观其变吧。”
“啊？”
“嗯。”阳瀚维自然地轻轻扬了一下嘴角宽慰她。
“好吧。”林浅月也跟着无奈一笑：“我真从头到尾都很没用呢……”
“可不能这么说，”阳瀚维向来暖人的温和揉在嘴角拉起的微笑之中：“你可是现在最重要的亲历证人，你有勇气和决心站出来，这已被人见怪不怪的弊病才有结束的可能性。”
“是吧……”瀚维总能把话说到人心坎儿里去，何等温柔……只可惜，自己并不是能走进他心坎儿里去的人。不，不可惜，黎源其实也一点儿都不差……“好吧，也不早了。情况我已经清楚了。那瀚维你先回去吧，再见。”
“嗯，再见。”指节在头盔上轻轻敲了几下，阳瀚维摘下了VR设备，出了通话间：“走。”
“哦。”醒了醒瞌睡的苏霓影感觉在这局里面，自己好像就跟一只宠物狗一样，被他带着溜来溜去，还是嫌弃地不得了地带着溜来溜去……终于要离开这个挤满各种囚牢的地方了。
回到车上，见副驾位上的苏霓影已经自己系好了安全带，阳瀚维终于忍不住要去握她的腕，抚她的额：“还好吗小影？”
“嗯……”脸好像有点儿烧，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情况，数据肯定不在正常范围：“你别这样……我，我紧张……”
“那就尽量放松。”一贯只对她用的温柔语气里，带着宠溺？他轻轻撩起她的刘海帘，用自己的额去确认她额头的温度：“你心里有我，就要慢慢适应我。”
“你说什么呢……”感觉心跳不听使唤地快到不行，救命……她偏开头，心一横推开了他的接触。
“呵，”不承认。意料之中。窃笑随喉结的滑动喷出鼻腔，暴露无遗：“那这几天你是想自己一个人去老师办公室里将就着过，还是想让我陪你一起？”
“啊？什么意思？这几天我必须在公司里呆着？你不能带我回去么？老师的意思不是只要我在他的监视之下就可以吗……呃……”好像不是。再扫一次自己的记忆后，苏霓影才发觉，老师刚才的意思，好像只是让她在公司将就将就……
“嗯。”他轻轻点点头，再次重复他需要的确认：“想选哪个？”
“如果你一起去的话，是不是你还得一直演戏？”她的语气弱弱的，无力感无以掩盖。
“是。”
“那我自己去。”
“好。”汽车发动的声音在C区技术的控制下已经优化到极小，但依然比不了夜的静。起步前，阳瀚维调低了她的座椅靠背：“你先好好睡会儿，待会儿到了我叫你。”
深夜，娱乐城尚未改造的花园里。孟巡坐在萧条依旧的菊花废墟附近的一排休息椅上。面前站着他的亲母。
“我不信。”
“孟巡，人人都可能有自己不太愿意讲出来的苦衷的。”这时的余冰柔还真不像是他母亲，规规矩矩的站姿倒是像足了老板身边的一位女秘书。
“对阳瀚维这个人，我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好感。”孟巡冷笑一声：“他现在又把影姐骗到C区去了，难道不是他和他爸在给再来一个AI做准备？”
“这点林总跟我肯定过。小阳和阳贺之间是有矛盾的。而且小阳这个孩子，我之前也接触过。”余冰柔脸上不由升起暖意：“可能因为太优秀了，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有些冷冰冰的。但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也不知怎么的，跟阳瀚维接触的时候，总能让她想起那个老朋友。一样高冷的外表，一样善良的内心。
“余教授，你在C区混了那么久……看人还是只靠整体感觉的么？”孟巡“呵”的一声摇摇头。母的这番解释却让他觉得荒唐又可笑。
儿子一直这样，余冰柔也见怪不怪：“那你是觉得该看细节了？也行，不妨跟我说说，小阳什么时候做什么让你觉得非常恶劣的事了？也分享给我了解了解，免得我以后被他的整体感觉给骗了？”
“之前，影姐在那边读研的时候，为了完成阳贺布置给她的课题任务，找我帮她提供过一段时间的原始数据资料。后来觉着定期收发这种形式比较麻烦，就换作了她写的一个自动实时P2P传输程序。却没料影姐毕业离开那儿之后，她的程序我明明已经停用卸掉了，数据居然还在流向C区地址。这是我之前让爸帮我查过的，你应该也都知道吧。”
“对，我大概了解。所以你想表达什么？小苏离开C区之后，继续偷偷收集你提供的原始数据的，是小阳？”
“不是他，就是他爸了。但后来，我跟影姐提过一次这个问题，影姐帮我看了一天也没能解决。第二天她把阳瀚维叫过来帮忙，居然没多久就解决好了。你觉得这说明什么呢？”说到这儿，孟巡顿了一下，见母已进入思考的状态，才继续道出他的推论：“即便在那之前，对我这边的数据动手的人不是阳瀚维。那至少，他也是知情的。”
余冰柔没有接着儿子的话讲，倒是说起了一个故事：“孟巡，你知道吗，我以前有个朋友，我跟她关系一直很好。可她有个让我无法理解的习惯，就是她从来不为她自己的行为辩解。”
孟巡微微拧眉看着母亲。沉在回忆里的她，脸上的怀念毫无掩饰。
“我曾有一度以为，那是她作为R区人的一种弱小和无力。直到一次旅行里，我眼看她遭遇不幸，却本能地选择了先把安全之位强行送给了身边的陌生人。我才知道她的弱小，是无声的强大。”
母亲讲的这个故事莫名其妙，这会儿的孟巡完全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我没明白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问，你的这些猜测，找小阳确认过么？”
“算问过吧。他……”呵，孟巡发现自己当时还真没得到过阳瀚维确切的回复：“他好像没做什么具体解释，就跟我扯了几句有的没的。哦？你是想说……”
“我那位朋友，就是小阳的母亲，阳贺已故的妻子。孟巡，我跟你一样，对阳贺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但这些都没必要延伸到别人身上去。别人，可能真的是无辜的，甚至可能是受到伤害更深的。”
“不是，你什么意思？你知道那个江妍的事儿了？”
“嗯？江妍？你是指她在设计大赛里得了第一，还是她后来的猝死？”余冰柔确实有些不太明白，儿子怎么会忽然提到江妍。确实，刚才自己跟他讲了些关于江黎的事情。相貌上的联系确实还算说得过去……可孟巡之前，并没见过江黎啊。
母竟然不知道？也是，这也不适合让太多人知道……“猝死。多少觉得有点可惜，毕竟是个不错的人才，夏佳也觉得她确实不错。不过听朋友说，江妍生前好像总被阳贺缠着。”孟巡自然地把他觉得能说的消息跟母刚才说的话建立起联系。
“哦，这样。是挺可惜的……”对儿子，余冰柔倒是足够信任。她转头四处打量了一下身旁这片花园。即便是见惯了无生命虚拟仿真花的余冰柔，也觉得这片花园已太过萧条了……“那孟巡，林总建议你还是照江妍的方案做这片花园，你觉得可以么？”
“哦，可以。这点我从来没想反悔过。”孟巡深叹一口气，站了起来：“只不过，C区，我明天还是要和夏佳一起去的，本来就是早说好的。现在只是顺便加了要去把影姐从阳瀚维那儿救回来的计划而已。”
余冰柔不由叉起了腰，儿子这没了解清楚情况就多管闲事的毛病，也是醉了：“孟巡，你就这么……”
“我不觉得那边，是影姐完全不能尝试的，但她已经试过了，而且现在的后果很不好。那就没必要重蹈覆辙了。”
“你是在为小苏不再帮你干杂活了在赌气吗？”
母的这句话确实正中他最主要的原因……呵，这么直白。孟巡闭眼，一次深呼吸后，缓缓睁眼：“余教授，你真是厉害。就算有这个原因。但无论如何，扳倒阳贺父子，对影姐都是有好处的。”说罢，孟巡转身直接离开了。他怕再说两句，自己真的说不过母，真的会动摇……
这时，夏佳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我是余冰柔。你们到C区去了以后，别让孟巡为难阳瀚维，麻烦你了夏佳。”
“嗯？”看着这条信息，还在摄影小店加班修片的夏佳有些摸不着头脑。
确实，她和孟巡的这趟旅程就是去专门为难阳贺的。
那天，夏佳回忆起了生前曾与亲母一起去过阳贺C区的家门口，尚未敲门，就听见门那边的阳贺一声声亲切地唤着“儿子”。她不记得那时的自己多大，只知自己当时还是个只能被亲母抱着的婴儿。后来，母抱着她转身而去，在C区繁华而空旷的夜街，一路小跑。母就跟她一样哭着，非常伤心……没人哄，母和她，都没人哄。
就在那趟旅程的归途里。她们母女刚到R区，正在回家的路上，黄土地忽然龟裂……然后，亲母在黄土地的血盆大口里，她被抛滚到了安全的土地上。在哥给自己看的资料里，这是江妍的梦境，江妍的推测……这，竟就是婴幼儿时期的自己的记忆，那么准确。
虽然现在的夏佳已经知道当时阳贺唤的儿子就是哥，虽然现在的夏佳已经知道当时亲母对阳贺完全只是误会。可这些并不能改变他“抛弃弃女”的罪名，甚至应该再加上一条只把哥当高级玩具和有利工具用。
这样的一个人，就是自己的亲父，就是S大的教授，就是江妍的制造者……一想到这些，夏佳只觉得越来越气。她双手捧头，猛转了好几下。面前屏幕上的照片，不知什么时候滤镜乱糊了一片。画面完全糊掉了，就像当年在C区拍的那堆模糊的照片一样……完全不能看。
“算了夏佳，你要淡定。反正，留给那个人的惩罚，也马上就要开始了。”夏佳撤销了对现在面前这张照片的所有操作，拿起手边的笔记本，对着客户的要求，重新处理这张照片。
照片里，林浅月侧靠在“玩具屋”里两米高的大抱熊怀里，享受而满足。
“夏佳，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一起赶飞机去C区的。”
“好。”反正也还没开始，夏佳直接关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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