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复活覆活

　　离开密室后，黎源没有马上回去休息，却是到了S大东门对面的街上，拨出一通电话：“喂，苏姐，我黎源。我现在已经在你给的定位附近了，你来接一下我吧。”

　　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一个身影向他走来，高大、强壮，却肯定不是苏霓影。

　　“抱歉，让你久等了黎医生。”

　　“啊？！”路灯下，高大的身影，五官清晰的脸……“苏姐呢？”

　　“我有那么可怕么？”见这位心理医生难得的错愕，阳瀚维无奈一笑：“她一个女孩子，还带着伤，大半夜的，我没准她一个人出来接你。”

　　“噢。”看了看自己手里提着的袋子……不如干脆……黎源把那带模拟细胞制品提到阳瀚维面前：“阳哥，中午那会儿，我非常抱歉。这是些模拟细胞制品，我想你应该会需要……就当我给你赔罪吧。”

　　“你叫我什么？”黎源这称呼改得，把阳瀚维惊得有点儿迷茫了。

　　“浅月说，你的年龄，应该是设定在比她大三岁的样子。我跟浅月同年的，叫你哥，应该是合理的吧。”黎源表情友好，解释的同时，又把装着模拟细胞的袋子在他面前晃了晃：“你不介意吧？”

　　“嗯，那谢了。”接过袋子，阳瀚维只回了黎源一个同样微笑便没再耽搁时间，直接带黎源朝自己家走去：“走吧。”

　　“好。”跟在阳瀚维身后，黎源一直在打量着这个高大强壮的AI……

　　一直以来，黎源还是相信苏霓影的。毕竟她是唯一一个和他差不多的，清清楚楚地知道阳贺AI的部分核心秘密的人。而且现在，苏霓影应该比他知道的更多。既然苏霓影相信阳瀚维，那希望她的判断是对的吧……

　　“阳哥，苏姐她来C区之后，一直都是住你那儿的么？”

　　“嗯。”

　　“她很早知道你的身份么？”

　　“嗯。”

　　“……那她大概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知道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那就难怪苏姐这么相信他了……“那为什么当时让我带江妍走的时候，你完全没打算跟我说清楚？你应该早能判断出我跟阳老师的关系也应该是不太好的。”

　　“那时候，我怕你。”

　　“怕我？”黎源惊出了八字眉，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你是做模拟细胞和控制系统相关的研究的，大部分是硬件方面的，而这些往往关乎我们维持生命的能量。”

　　“这倒是……”确实，黎源用的手段都简单粗暴。比如，通讯上直接屏蔽，对阳瀚维直接刺杀什么的……“可我这样的性格，你之前居然会觉得有威胁？”

　　“呵，”一路惜字如金，毫无波澜的阳瀚维终于轻松地笑了一声，玩笑语气道：“你一冲动，都会直接来杀我的，我怎么能不怕？”

　　“呃……可你都分析得出，其实我这般行为对你也是有一定好处啊。”

　　“嗯。所以我还是愿意跟你做朋友的。”顿了一会儿，阳瀚维难得主动跟黎源提了些自己的看法：“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和小影，性格上也有点儿像。你应该知道，小影当时主动想跟浅月做朋友，其实只是因为喜欢浅月那篇发表在T大杂志上的故事……而那个故事，实际上是你写的。”

　　“啊？”从阳瀚维刚才那不多答不多问的态度，一般人应该只会以为他是个与外界无关的孤僻人罢。可实际上，他了解过的事儿，还真不少……“这你都调查过？”

　　“嗯。到了。”

　　“哦？”抬头一看。呃……眼前的这独栋别墅，看起来……有点儿幼稚。

　　三层的立方体楼居然完全被造型成了一个3*3魔方的样子。每一个色块里开着一扇窗户。当然，一楼中间那块儿，是门。门前是一把直尺的造型……怎么说，虽然魔方和直尺都不是什么幼稚的东西。可要把阳瀚维的气质跟这些东西放在一起……呃，实在是太别扭了……

　　“阳哥……你这别墅的设计，是你自己选的么？”

　　“是。”阳瀚维开门的同时，余光扫了一眼黎源不可思议的表情，轻笑了一声：“觉得我其实也挺幼稚的是吧？”

　　“噢没有没有……”黎源立刻反驳道：“魔方什么的，我小时候玩复原，都只会把它全拆了，然后再一个一个按进去……能自己拧来还原的，在我眼里也都是大佬了。”

　　“呵，是吗。”进门后，阳瀚维引黎源到客厅沙发上坐着：“黎源，你稍等一下，我去叫小影出来，我们仨再一起聊。”

　　“嗯，好。”不知怎的，室内这白的一片的装修和家具……黎源看着感觉跟他在T区综合医院的心理诊室都差不太多。

　　纯白的，代表着极致的干净整洁，与“白衣天使”的白衣呼应，强调了环境的卫生，也暗示着他们的崇高。

　　可处在现在这片纯白的环境里，黎源却感觉有些别扭……想到这严肃高洁的白外面，实际上是个来搞笑的魔方造型。呵呵，就算阳瀚维他内心真的跟一个孩子一样……那也该把自己正经的样子贴在外面，而藏起那些可能会贻笑大方的少年心吧。

　　还有一个让黎源感觉别扭的点，就是旁边沙发上整齐叠放着的被子……一个住别墅的人，居然需要睡沙发？就算苏姐来这儿住，占了他一间屋。可这么大一个别墅，难道就找不到第二间卧室了？

　　“黎源，来了啊。”

　　还在琢磨着这客厅，黎源就听见了苏霓影的声音。偏头一看，跟着阳瀚维出来的姑娘是真的困，眼睛都只能半虚着……“苏姐不好意思啊，因为明天我就要跟浅月和林叔叔一起回T区去了，所以最后，这么晚了还是决定过来打扰你一下……”

　　“噢，没事儿。我们直接说事儿吧。”坐在旁边的长沙上，苏霓影揉了揉太阳穴，给自己醒了醒神：“噢，对了黎源！我想跟你要点儿模拟细胞来着……”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人轻轻拍了下背。

　　“他已经给过我了。”贴在她耳边，阳瀚维轻轻道。

　　“噢……”轻轻推开他后，苏霓影继续跟黎源道：“还有阳师兄的身份，希望你能帮他保密。”

　　“嗯，没问题。苏姐，刚才路上我已经跟阳哥聊好了，我现在跟你们一头。”

　　“跟我们一头？唉等等？你叫他什么？”听到这称呼，苏霓影的反应跟刚才阳瀚维的差不多……黎源现在是知道阳瀚维的身份的……所以，现在他对阳瀚维，是选择了跟她一个态度的意思？

　　“嗯。”然后，黎源把自己最近跟江妍的所有交流和接触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当然，最重要的是……大胶囊里那具尸体的事情。

　　“那种情况……你们医学上是不是已经救不了了？”那副血肉模糊的画面再次闪入脑海，苏霓影依然觉得非常恶心。

　　“是的，那种程度的电击，在主动脉的位置，而且失血已经超过三分之二了，现在的医学上，即便是C区技术，也根本没法救。”黎源无奈分析道。

　　“不过江妍保留下来那具尸体里，尚且还存在大量可用的活细胞。如果用作AI的主数据源，倒是绰绰有余。”

　　阳瀚维这话一出，倒把两个普通人惊得够呛。

　　“什么意思？”黎源立刻本能地挤紧了眉头，强压着自己的冲动。

　　比起黎源，苏霓影的反应就小得多了。震惊只一瞬，就结束：“你是说，如果想救活孟巡父亲的话，目前，我们只能选择让他以AI的形式复活？”

　　“嗯。”阳瀚维看向已渐渐舒缓了眉头的黎源：“我不知道黎医生你们医学方面还有没有什么更先进的手段。如果只是让我说，那我有把握一定可以让他‘复活’的方法，就是利用他尚且存在活性的细胞，制成跟我类型相似的AI。”

　　“可是如果以你的类型的话，好像必需得不定期以模拟细胞作能量补充食用吧？”苏霓影先想到的，是下午从江妍那儿回来时，阳瀚维才告诉她的这个秘密。

　　当得知孟巡晕倒的消息时，苏霓影本能地想到了自己的头一次晕倒。她清楚地记得那是怎样糟糕的感觉。

　　可她的发病，尚且是因为自己弱，而且那会儿江妍对这力量替代关系也尚无所知。所以苏霓影才能把这一切只当意外。

　　但如果前提条件全都不成立，那自然结论里的意外，也就不能被当成意外了。

　　孟巡的精力并不差，现在的江妍也明明知道自己“寄生”于孟巡。

　　没换主数据源之前，江妍尚知忍耐以减轻苏霓影的负担。而现在，江妍的欲望似无底洞。连精力尚且富有的孟巡都表现出了无力……

　　于是，苏霓影冲动地让阳瀚维带他去找江妍。她说她要毁掉江妍，只要这样，孟巡自然就会没事了。

　　阳瀚维认同了她的结论，但告诉她，她说的前提条件，没法成立。江妍，根本毁不掉。他说，如她所见，江妍是C区尖端科技的实践产物。而且江妍也已经经历过的一次“能量耗尽”表明，即便是枯竭，在江妍那儿，事实上也只不过是一场“假死”。

　　苏霓影不解，问他说江妍的“复活”，不是因为江妍之前自己留了些主控发丝的能量么？

　　阳瀚维解释说那只是表面上的主要原因，只是最容易让人理解的原因。可实际上一切都是必然的。江妍，是学习了国中各地众的行为表现数据得到的超能儿。甚至可以说，江妍其实就是众望的走向……只不过，江妍之前更偏向江黎的R区性格，而后来经过苏霓影的过渡，渐渐变成了更像孟巡的C区性格而已。所以即便江妍真的枯竭，众亦会愿意为她重新聚力。

　　……这解释苏霓影是能理解和接受的。可作为人类众之一，她不甘。凭什么江妍随随便便就能夺走孟巡的力量！凭什么所谓的力量替代关系里，控制权始终在AI一方！当时的她，非常抓狂地跟阳瀚维发泄了这些。

　　而后，阳瀚维居然就同意了带她去找江妍，并说他可以教训一下江妍。

　　在密室，跟江妍的舌战和干扰信号攻击那会儿，苏霓影真心觉得阳瀚维简直帅呆了，以为他完全有教训江妍、收拾江妍的能力。

　　可带她回来之后，他瞬间瘫倒在了沙发上，像是精力完全耗尽……躺着的他有气无力地唤她，让她赶紧到卧室床头柜底层的所有塑料瓶子都拿来，然后赶紧把所以瓶里的所有东西都喂给他吃。

　　她照做了。

　　他跟她道了谢，并说自己需要睡两个小时，然后直接沉沉睡去。

　　虽然她不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强大，以及，江妍还能忍受几个小时的干扰对他来说……好像就那么会儿，已经能榨干他了。

　　看着睡着的他，最后，她还是拒绝了浅月的晚餐邀约。

　　他醒来后，跟她坦白了自己能量补充的方法，就是必需不定期以模拟细胞作能量补充食用。而阳贺之前，一直以给他送营养品的方式来隐藏这一秘密，也隐藏他对自己身份可能产生的怀疑。

　　她主动提出了帮他跟黎源去再多要些模拟细胞制品来……

　　“确实得不定期补充。”这点没什么好否认的，但不是重难点。阳瀚维温和看向身边的姑娘：“其实关键是，要不要瞒他，他的身份实际上是AI的这个事实。”

　　“我觉得不能让他知道。”黎源先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的AI身份，那他会跟江妍一样去找自己的源。而孟巡父亲的死法……他知道了他的来源是这样的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我们都是没底的。看看江妍的例子就知道了，她现在……如果按人类心理学上来说，就是个半疯。”

　　“是，确实。”转向黎源，阳瀚维先肯定了他的分析，才提出了注意：“但用江妍来当例子，也有不合适的地方。江妍可不是早被告知了AI身份的。她的身份，制造她的目的，都是她自己一点点挖出来的。而且在她的发现之旅中，她感受的一直是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反感、厌恶，不停在她的学习过程、她的迭代规程里转圈。她学得很快，能力很强，却一直在被骗里、在恨里打转。”

　　“我刚才说的假设好像也不是什么都告诉他吧。我只是假设说只告诉他AI身份。”黎源觉得江妍还是可以拿来当例子的，只不过是更夸张些罢了：“他还是会必须要面对他来源的问题，还是会感觉被欺骗，还是会感觉被迫……”

　　无奈一笑，阳瀚维看着渐渐说不下去了的黎源：“是吧。那就更不对了。”

　　“呃，那阳哥你的意思是，不管瞒不瞒他，都拦不住他以后一定会知道一切的这个事实……”

　　“是的。”

　　“那……难道在他的先验训练数据里就加入他的身份和来源信息么？可我们不可能面面俱到啊。现在外面的大环境，AI造物本就算异类，怎么都不可能……”说到这儿，黎源忽停下了。他才想起此时跟自己对话的阳瀚维的身份……“阳哥对不起啊……不过不管外界怎么看，起码我和苏姐没把你当异类的……”

　　听着黎源小心翼翼地道歉，感到小影忽放到他手背上的伤掌，这会儿，阳瀚维心里其实非常暖，他没在意地打趣：“不过你们也没把我当同类吧。哈，好了，不说这些不重要的了。还是接着说关于孟巡的父亲，你们想怎么善后的问题吧。”

　　“噢，如果拦不住他一定会知道他的身份和源头问题的话，我们瞒不瞒好像也没什么意义。”纠结片刻后，黎源也只能给出这样的看法。

　　“那既然他会在未来成为更大的祸患，我们为什么还要让他这样‘复活’呢？”这是沉默了好半天的苏霓影发出的第一个问题。

　　黎源默然。是的，一个维护表面安定和幸福的慌撒下去，是更完美的补丁还是更隐蔽的陷阱……只能交给未来，等待不断变化的辨证讨论的分析……“可是，不管他么？就这么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江妍处理？她……能处理么？”

　　“好像也不太好。江妍现在，不确定性太大了……唉。”苏霓影深呼吸，叹了一声。同时，她感到自己的脉搏已被阳瀚维触到。

　　“对了！要不我们换个思路。”黎源忽然有了新的主意，看向阳瀚维道：“我们还是尝试救活孟巡父亲。阳哥，你的学习和推理能力都很强。如果让你来现学一段时间医药，有没有可能找到能救活孟巡父亲的那种状况的方法呢？”

　　“……想法很新颖，但时间来不及，条件也不够。”阳瀚维摇摇头，遗憾道：“以我之前这么久的经验看，我重新学习一整个体系的知识需要花的时间还是不下一周的。而且，我的学习也不是只需要过理论。跟你们一样，我也需要实践。这在AI里算是测试过程吧……只有一个不可复现的例子，怕是不行的。”

　　“呵，”黎源无奈笑了一声：“感觉好像我们现在能走的所有的路，都是死路。”

　　“唉，是呢……”苏霓影也失落地低下了头。

　　“现在暂时，让各方伤害综合来看最小的方案，还是以AI来做替换。”时间已经很晚了，两人脸上还都挂着犹豫和无奈。可这件事儿，拖得越久问题越大，今晚他们必须商量出个结果。本坚持还是不参与他们决定的阳瀚维只好提出了自己的分析：“未来可能有一定的风险，但应对现在的局面还是可以，毕竟那个有风险的未来到来的概率，我现在算的话，暂时还不是很高。”

　　“那……”阳瀚维是比自己的逻辑水平高得多的角色。这一点，黎源一点儿都不怀疑。所以黎源还是同意阳瀚维的看法的：“那还是先把他用AI替换吧……我回去之后会给你再送些我那边最近研究出来的模拟细胞过来。希望能派上用场。”跟阳瀚维说完后，又看向低着头好像还在思考着的苏霓影：“呃……苏姐，你觉得呢？”

　　“噢。”苏霓影抬头看了看阳瀚维。他只是微微扬着嘴角，笑得几乎看不出来，但没有任何表示同意或者不同意的暗示……那她该同意么？“可是你如果要完成这个AI的制造，会不会又要耗费很多精力啊……”

　　“会，不过黎医生刚说了，他会再送些模拟细胞过来的。那么能量上我应该没什么问题。”阳瀚维把她的伤手轻轻抬到自己腿上放着：“不过可能明天我得全心全意完成制造，就没法照顾你了。”

　　伤口几乎全部结痂，代替细菌入侵的痛，现在苏霓影不得不一直感受的，只是肌肤新生的痒。死亡是痛，而作为其反过程的新生的感觉，也不是一种爽快。

　　挠心的痒，新生的信号，让触及人不自觉想去挠的本能……而如若自己没有叫停这种本能，血小板努力工作的成果被破坏，伤亡复现。

　　长久的爽快么，自己读着不觉得很别扭么？永恒的舒适么，大概是没有感觉吧，可这假设存在吗……

　　“……好吧，我也同意先替换。”跟黎源一样，苏霓影答得相当无奈。

　　“嗯。那就这样？”黎源抬头看了看钟，三点半：“那我先回宾馆去了。”

　　“等等。”还没等黎源站起来，阳瀚维就叫住了他：“还有一个问题需要你和小影来商量决定一下。”

　　“嗯？还有什么？”黎源以为自己这趟来，只是要跟他们讨论生死状态都被江妍颠覆了的孟巡父亲这个最大的问题。

　　“还有老师的问题该怎么处理……你应该也看到了装老师原本和他的替换AI的那个玻璃缸吧。”

　　“噢是……”那是另一种让人恶心的画面，两个被暂停生命的……静物：“可我看阳老师现在的情况，好像没什么大问题吧。”

　　“可现在，已经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他。按国中现在的规则，他的身份不能分成两个。”阳瀚维提出矛盾点时的语气依然非常平静。

　　“！也就是说，必须得杀一个？！”黎源惊地大声吼了出来……幸好，凝聚C区尖端技术的这栋别墅，隔音功能足够强大。没有什么声音能偷偷溜到室外去。

　　“也未必只是一个。”这话好像是出自贪婪魔鬼的口中。可话音刚落，阳瀚维感觉到自己指尖一直触着的苏霓影脉搏有忽然的漏拍。然后，她的脉，像是进入了最后百米的冲刺似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呃，这个事儿其实也不着急，改天再说吧。黎源，要不你先回去休息，明天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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