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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戏子


  我砸烂了穆二少爷的东西、划伤了他的脸,年纪太小的时候,总是用坏来勾人,也总莫名其妙地伤人。

  戏园子来了上海来的新副班主,叫梅来,说是梅花香自苦寒来的意思。本与我们这些孩子无关,可他居然才比我大两岁有余,戏班子开大会的时候我见过他,浓眉大眼得生得古灵精怪得好看,小黄鹂说我的美更清秀剔透一些,我生得更白皙无暇,例如我滴下一滴泪,眼泪会顺畅地滚落到下巴,而他会绕过颧骨积在嘴唇上方,我也听不懂小黄鹂絮絮叨叨在说什么。

  戏班子上台的规矩就这样被梅来改了,沈班务对他言听计从得诡异,唱练做打面面俱到的好,就要被推上大戏台子,眼看着我面见穆府上上下下大人物的日子可能就被推近了,推近了整整四年。

  避免人微言轻,梅来是要把真家伙展示展示的,他着往日的素袍、布履,被大家团团围住,就捻了手指开起了腔,《孽海记下山赏宫花》唱得妙绝,一个和尚出家受尽波查打骂、逃跑回家蓄上头发的干巴戏,就在他发丝边指尖的抖落中唱到人心坎里去,小黄鹂和几个耍刀大小伙子还偷偷抹了把泪。

  我看见梅来的两边眼角都有道天生的、浅浅的长纹,像道勾画的眼线,他小小年纪,两边眼纹大概是一边藏着苦一边藏着甜,我盯着他的眼角出神,他看着我的眼睛唱赏花宫。

  我不嫉妒他,我其实也哭了,只是眼泪打着转转儿想都想不起来抹,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我来到这个戏班子的价值,我当时觉得有他在,我就不是要想尽办法逃脱这里的廷,我迈着圆场步走近他,情不自禁抚他眼角,《孽海记下山江头金桂》青灯古佛、戒律清规的萧瑟波折被我接得凄怆,我的嗓音不似他那般尖细华丽、技巧也生疏得很,但我看见梅来笑得开心,右眼的长纹更深。

  一曲上山下山唱罢,连那几个曾偷看我洗澡被我砸个头破血流的武生都在鼓掌,我知道我上台的日子近在咫尺,一边担忧一边兴奋。

  “你的名字?”梅来挽我的手,我们身高都相近。

  “单字,廷。”我拘了拘礼。

  “我是梅来。”他勾起我的下巴,含着天真的笑。

  “我知道。”我别开头笑。

  我们在小院子里挽手赏月,他摘露珠给我喝,说到他为何从上海来这偏僻的租界边,他说他与穆府二少爷有一面之缘,很是想念。

  我知道我与他做不成朋友,直觉。

  但是我喜欢他,朋友的喜欢。

  该睡了,我看了他两眼,躬了躬身子。

  他走后,我出门折了一盆梨花瓣,用来泡戏袍的。

  沈班务挑了七月初七的日子为租界里唯一的穆王府献艺,我没有丝毫忐忑,反而有血液冲头的快感,我浑浑噩噩无休无止憋在戏园子里的的日子终将结束,激烈的人生终将开幕的爽快让我上头。

  穆翰,赶紧看看我是谁吧,爱怎地怎地,我受够了。

  七月初七,他们扒在幕帘边叽叽喳喳地观赏穆府老爷、大福晋、几位妾室,还有穆清、穆翰、穆翼三位小少爷的气派阵仗,听见小丫头们说那两排佣人加侍卫就比咱们戏班子上上下下人多,我和梅来坐着并排描眉,梅来被我的冷哼吓了一跳。

  我和梅来挽手上台前,他的发髻已梳得精致,高高地顶在头上,

  “你唱十郎,不戴帽子吗?”他问我。

  “刚找了一圈,没找到呢。”我说得轻飘,我本就唱男角,还要比你惊艳,帽子当然已经被我扔掉了。

  “那怎么办呢,廷?”,我一点看不出他慌。

  “披着发上吧。”我往幕帘走,我就这样着粉袍披着齐肩黑发上了台,那年用的油烟灰粉饰在我眼周,黑黑得像个面具,蜿蜒入鬓,让人看不出我的表情。

  我被梅来挽着向穆府老爷、福晋、少爷们从左到右福了福身子,我知道穆翰在看我,因为我们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手中摇晃的扇子没了频率,我不露痕迹地移开眼睛。

  曲声响起,我没再看他,初次登台年纪轻轻的我心里着实打着鼓,不能让穆翰看出来,更不能让梅来看出来,举手投足和气息的控制令我很辛苦,好几次差点断了气息。

  穆府上下都在鼓掌,三少爷穆翼一看就是个活泼好动型选手,欢实地拉着穆翰的胳膊强迫他站起来,我仰头向后捋了把头发、对穆翰微微一笑,穆翰就站起来了。

  后来的敬酒,我和梅来二人先敬过穆老爷,穆老爷抚着我的背痴痴没撒开,这幅衣冠禽兽的心肠,也不知儿子是否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余光瞥见穆翰看到这里,故作含蓄地躲开身子,咬了下后槽牙。

  我离开梅来,越过穆翰来到穆清身边,这位精壮的大少爷像穆翰一样高挑,古铜的肤色一看就是那位被街坊口口相传的年轻将军,不怒自威的样子像极了他父亲正经时的模样。

  “穆大少爷。”我端着酒杯没碰他的酒碗。

  “唱得很好。”清脆的酒碗碰撞声。

  “您过奖了。”,我没逗留,“小少爷,看得出您今晚很高兴。”

  “可不是!细看廷,还真是秀气!真好看!娘,你看看!比我看见的大姑娘可漂亮多了!哈哈哈,可......你帽子呢?”他傻模傻样随口就问。

  “穆翼!不要这般无理。”竟然是穆翰的声音,很严厉呢。

  “帽子找也找不见呢,只能这样上台,真是献丑了。”我把朝向穆翰的一边头发别在耳后,想必我袖口梨花的香气散得很远。

  我明摆着给他一个白眼,他皱眉。

  “哪里话,廷是天然去雕饰!这样更美丽呢!动人动人!!”三少爷解释得急切。

  “二少爷,没必要和我一个唱戏的道歉,道什么歉呢您这是。”我转身欠了欠身子就大步流星地走,只瞥到了他璀璨的腰佩。

  “他生气了吗?我......我......诶......哥,二哥,他好像生气了......”我远远听见三少爷的大嗓门。

  “我去帮你致歉。”

  远远听罢,我撒腿就跑,这是我人生中第三次为了他撒腿就跑,都没有洗掉脸上的花粉、胭脂和油烟灰。

  今天是七夕,路上粉的黄的纸等映红的半边天,几户有钱人家居然放了爆竹,我竖着耳朵控制着步速,保持着他在我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跑到当时捉蜻蜓的河边,河里的莲花许愿灯由远及近像幻灭又复燃的梦境。

  我听见他立在我身旁,我勾起微笑回眸,

  “穆少爷,放个许愿灯给我好吗?你不愿和我做朋友,放个灯总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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