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新婚快乐

　　小姐们一片哗然，不知我的“家里人”——孟洁清小姐，此刻是欢欣雀跃，还是惶然无措。

　　我用力深平复呼吸，双眼发黑，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穆翰，有一瞬间他抿着嘴，额头青筋微露，胸膛突兀地起伏。

　　他的一颦一笑，都将不再属于我了。

　　我从眼含热泪到面无表情，从面无表情到只剩浑身冰凉。

　　孙尧紧抿着嘴，把玩面前的酒杯，我也看不出他有趁人之危的快乐。

　　梁总理始料未及，愣了愣缓缓开口，“孟仰许代表怎么看？”

　　按时局，即使孟仰许对总理的地位不存在威胁，他全家及佐津家的亲族门楣，还是暗中牵制着梁总理的权势，这次联合了穆王府，对总理来讲不知是好是坏。

　　梁总理在广州同文馆与京师同文馆研习、应举中副榜、任职外务部出使美国大臣伍廷芳出国、到连续三任财政总长，都两袖清风平步青云，直到如今署理国务总理：他明里暗里是如何上台暂行大总统职的，只有前任徐大总统的前助理孟代表清楚个中缘由......当然，这一切在新田艺馆捕风捉影听得的小道消息，如今看众人微妙的表情，已得到了证实。

　　每个大家大业背后，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既然有总理把柄在手，孟仰许为何不清理仕途障碍呢？若梁总理的上任与他有连带关系，他当初为何铤而走险推梁总理登上大位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孟代表的妹妹坐在哪里？请站起来。”总理及总理助理异口同声。

　　那是个温婉的姑娘，长相清秀不施粉黛，红着脸站起来，羞到站直前的一系列动作都是一顿一顿的，自始至终一双杏眼不转睛地眼里只有穆翰，似已把穆翰认作毕生归宿，也是，无论是有野心的现实女人、还是有幻想的纯情少女，都没有理由拒绝穆二少爷，反而会欢欣鼓舞地投怀送抱。

　　我冷眼旁观她的羞涩、怯懦到抬手抚额的指节都泛红，她唯唯诺诺地点头。

　　“我很乐意。”她不问自答。

　　“哈哈......妹妹本人都已欣然接受，我还有什么可阻挠的呢？梁总理，我们两位老汉还是成人之美吧！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总理觉得呢？哈哈哈......说来也奇怪，这两个孩子在哪里认识的我都不清楚！”孟仰许乐得合不拢嘴，两瞥胡子炸巴着挥舞，语速很快。

　　总理的强颜欢笑不着演技的痕迹，“哈哈，那是当然那是当然，一来是君子成人之美，二来是这两人的确一见钟情，就差良辰吉日了。”

　　“家妹真是偌大的福气了，能在诸位的见证下喜结良缘，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了。”

　　孟仰许转身递了个眼神儿，孟洁清会意地颔首示意，“谢过梁总理，谢过哥哥。”，面颊两团红晕像得春风沐雨。

　　“谢过梁总理，谢过孟代表，我会好好对洁清的。”

　　不必翘首以待地企盼，她得到穆翰的相视一笑。

　　穆翰还是面带微笑礼数周全地像个喜得妻子的小孩子，不露破绽，满面春光。

　　我划过瞳孔瞥视孙尧，他目光的焦灼显而易见......他与我四目相对时还有股莫名其妙的疼惜，我顿了顿，看着孙尧的焦灼，我假装无所谓地扯起嘴角，递给他一个很爽快的讥笑。

　　后来我下意识地抬起眼皮，一双盈盈笑眼便对上了穆翰的目光......我很慌，他颤抖的瞳孔里有难以置信、怀疑、心痛得无以复加、疑问、自嘲、索然无味......最后他不着痕迹地转头，逃开了我的眼睛，瞬间与满座宾朋热闹寒暄起来。

　　我逃也似地跑去二楼的卫生间，谁擦的光洁如镜面的大理石地板、谁给我选购的皮鞋，以至于我要扶墙才站得稳脚跟，我蹲在一个卫生间隔间里，甩上门便开始肆无忌惮地哭，我脱下缎面灰蓝色西装外套捂住眼睛，眼泪越擦越多，脚越蹲越麻，脸也跟着麻木，我滑坐在地上，啜泣到后来，我都快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如此悲恸，于是我靠在隔间门板上，疲惫到睡意上涌，我阖上眼睛，天旋地转。

　　“廷。”有人在叫我，这没表情的语言当然是孙大帅发出的。

　　“出来。”他打开洗手池的龙头，我没听见他洗手的动静。

　　“出来，待会我没工夫等你了，你自己走？”

　　“再不出来，待会经过你的穆二少爷，你自己去面对他！”严厉、担忧，今天的孙大帅匪夷所思。

　　我腾地蹿起来，搂着西装踹开隔间大门，撸了把脸侧的碎发，撸到一手泪水，孙尧伸手拉我的手，而今我无力......或者说我孤苦无依的私心已无理由拒绝他了。

　　人越劝越哭，是这样的。

　　于是我本想边走边仰起脑袋憋回泪水，抬眼便满脸泪水地看见了穆翰，他似是等待已久。

　　“这么巧，孙大帅......”他目光落到我们贴合的掌心，于心不忍地一个冷哼，他平日就擅长面无表情的，“......佐津少爷也在。”

　　“穆......”

　　越错越错，我突然滋生了种破罐破摔的畅快。

　　明知穆翰的身不由己，未等孙尧开口，我的自尊心还是驱使我执拗地抢过话，“为新郎官贺喜了，我的贺礼就让孙大帅替我准备了。”我低着头，哭了鼻子的眼睛不敢看他，我深吸一口气。

　　“无论佐津少爷现在怎么想，我希望我还有权干涉你，恳请你考虑我的话，还有孙大帅，我的话不妨挑明了说。”他很成熟的，他不和我计较，他向前一步，站在我二人面前......准确来说是站在孙尧面前，“如今我选择娶了孟洁清小姐，对，名义上她是你的亲戚，那么你现在就是我的亲戚。孟仰许官商勾结，妻子还是日本家族的人，想必孙大帅也知道，以现在政府昙花一现的形势，孟家的命运说昌盛便昌盛说岌岌可危那也就是某一日命悬一线的事情。”

　　“你在怪我为廷许错了人家？”孙尧笑，“请穆少爷看一下，除了我，没人能给廷安排到更好的名门望族中去，他跟着你，永远都是个见光就死连家都不知道在哪、无处可去的人。”

　　听着头晕，我只想跑出门去。

　　我刚扭头，就被穆翰拉住手臂：

　　“廷，你放心，我娶了孟洁清，万一总理或孟家出事，我保得住你。”

　　我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为了我为了我，太沉重了，我受不起。

　　“你闭嘴啊……”我轻轻别过脸。

　　“走，回家。”孙尧一把扯过我怀里的西装，我还沉浸在穆翰的话中，我便一个趔趄倒在孙尧的臂弯里。

　　我被孙尧带着，扭过头肿着眼睛够着看穆翰，他无尽的温柔与疼惜。

　　我回过头轻轻说：新婚快乐。

　　穆翰看着我，没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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